皇帝如今对毓庆宫与早年截然相反的态度,岚琪心中早有察觉,不知旁人怎么看待这件事,若都是像布贵人所说,是文福晋命中注定的得宠却无子,尚能少一些麻烦,若越来越多的人发觉皇帝的态度有了变化,不知要牵连多少人卷入是非。
这些事她不能对任何一个人说,更不可能问玄烨,唯有默默藏在心里,冷眼看待一切。
中秋前,皇帝请太后八月十五在宁寿宫摆宴招待亲贵,太后指名要岚瑛把孩子抱进宫给她瞧瞧,岚琪早几日就派人去阿灵阿府上问妹妹和孩子好不好。言说若是妹妹觉得不方便,她自然有办法回太后的话,毕竟那一日太子侧福晋也出了月子,小皇孙众人还看不过来,岚瑛和孩子不必凑热闹。
岚瑛明白姐姐的意思,便回禀说不适,岚琪得以提前向太后告假,太后信以为真,还叮嘱岚瑛好好休养。
而晚宴虽摆在宁寿宫,总不能劳动太后费心这上头的事,每次都借着太后的名头,荣妃和岚琪忙里忙外,这日在景阳宫与荣妃拟定最后赴宴的名单,领着小宸儿回来,母女俩有说有笑,女儿突然指着前头说:“额娘,是十哥。”
岚琪顺着女儿指的方向看过去,却不止十阿哥一人,他身边还跟着漂亮的觉禅贵人,十阿哥和温宪同年,但性子很弱,还不如他小姐姐来得心智成熟,此刻正牵着觉禅贵人的手,可连温宪都不大肯在人前和额娘牵手了。
“十哥,你来找我玩呀?”小宸儿跑上前,温柔地拉着十阿哥的手,说着,“荣娘娘给了我好漂亮的糖,十哥你要不要尝尝?”
“宸儿。”岚琪唤了声女儿,让她回到了自己身边,再问觉禅贵人和十阿哥,“怎么这个时辰不在书房里。”
觉禅氏福了福身道:“臣妾的宫女发现十阿哥在延禧宫外徘徊,臣妾出门一问,十阿哥说想去咸福宫看望贵妃,是从书房偷跑出来的。贵妃在咸福宫内养病,臣妾不能擅自前往,若想答应十阿哥,只有来求娘娘了。”
十阿哥跑上前,仰着脑袋可怜兮兮地望着岚琪:“德妃娘娘,我想看我额娘,德妃娘娘,她病得很重对不对?”
岚琪温和地问:“为什么不与皇祖母说,你说了皇祖母就会让人带你去的。”
十阿哥连连摇头:“皇祖母说不行,说不能打扰额娘养病。”
岚琪知道太后的性子,她虽慈祥温和,可也喜恶分明,真惹怒了太后,任何事都没得转圜。当年不过是太皇太后一句话,太后就可以十几年都不让宜妃和五阿哥母子亲近,十阿哥自从被送去宁寿宫,太后也没再松口让他回去。
岚琪便也狠心道:“既然皇祖母不允许,德妃娘娘也帮不了你,不如你先回书房,让德妃娘娘再去和太后商量商量可好?十阿哥,你这样偷偷从书房跑出来,已经是犯错了。”
十阿哥抿着嘴,到底性子弱些,德妃又非他的生母,不敢顶嘴争辩,眼瞧着要落眼泪,转身跑回觉禅贵人身旁,躲在了她身后。
觉禅氏上前来,满面诚恳,恳求岚琪:“娘娘,您答应十阿哥吧。”
岚琪摇头:“太后既然不允许,我不能违背太后的意思。”
“娘娘……”
“但若别的人违背,我这儿倒能从轻处置,太后面前也自有一番说辞,毕竟你曾经照顾过十阿哥。”岚琪轻声将这句话对觉禅氏说,微微一笑,便挽着女儿往永和宫门里去。
觉禅贵人揣摩着娘娘最后那句话,等她们母女进了永和宫,才回身拉着十阿哥说:“胤誐,你先回书房去,傍晚下了学我在路上等你,咱们悄悄去一趟咸福宫,那会儿天色都暗了,不会有什么人发现。”
十阿哥连连点头,觉禅贵人便吩咐身边的人先把阿哥送回去,孩子一回到书房,顾不得他随侍的人因此受到惩罚,就先兴奋地找到八阿哥说:“觉禅贵人答应今晚带我去,八哥,还是你额娘好,连德妃娘娘都不答应。”
胤禩却立刻叫他小声些,轻声说:“别在外头提她是我额娘的事,惠妃娘娘会不高兴的,你懂不懂?”
十阿哥点头:“我懂,我在宁寿宫也不能提我额娘。”
胤禩心里叹息,面上温和地对弟弟说:“大人总有大人做事的道理,等我们长大成人就会明白。”
兄弟俩说话时,突然听见熟悉的哭声,一道循着声响找来,果然是十一阿哥在哭泣,九阿哥一脸怒意站在他身边,正恼火地训斥他:“你怎么还背不出来,回头又要叫额娘骂了,是不是非要打你一顿才好?”
胤誐在八哥身边轻声说:“宜妃娘娘总是责备九哥和十一没出息,功课不好得不到皇阿玛的夸赞。八哥,像你就好了,皇阿玛总是夸你奖赏你,惠妃娘娘多有面子。我就无所谓,皇祖母一点儿不在乎我的功课,除了不叫我去看额娘,什么都宠着我。”
胤禩点点头,拉着弟弟退下不言语,待之后空闲时,便找十一问怎么回事,耐心教了他一些,那天下学时,九阿哥跑来找兄长说:“多谢八哥,十一我是怎么也教不会,今天难得长进了一回,回去能跟额娘交代了。”
胤禩笑道:“你对十一耐心些,实在不懂,就一道来长春宫找我,功课的事儿急不来,慢慢教他就好。”
九阿哥苦笑:“额娘总是责备我不教导弟弟,可我自己都不大好,怎么带他。八哥你若不嫌我们麻烦,往后多帮帮我。如今皇阿玛几乎不去翊坤宫了,额娘的脾气越来越差,嫌我们不给她争脸面,真想下回考学时,能得皇阿玛夸赞,让额娘高兴高兴。”
胤禩笑道:“先脚踏实地学,慢慢来。”他说着话,便看到十阿哥匆匆跑开了,果然是惦记着与他额娘一道去咸福宫看望贵妃,平日里总要缠着他一会儿才好的。
九阿哥则自顾自嘀咕着,说他额娘和惠妃娘娘有些不和睦,所以他们兄弟也不敢时常往长春宫跑,但是八阿哥是如今还留在书房的兄弟里功课最好的,他们一直想和八哥一道念书,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哥哥都耐心听了。
等胤禩回到长春宫,给惠妃请安后,被她留着一道用膳,问了些书房里的事,很有一番慈母的架势,可母子俩饭还没吃完,袁答应得到消息过来禀告,说觉禅贵人偷偷带着十阿哥去了咸福宫,现下已经被带去宁寿宫问话。
惠妃恼怒袁答应没眼色,当着八阿哥的面说这些话,一面打发了她,再看胤禩,见他心无旁骛安静地吃着碗里的东西,不知到底听没听进去,反而叫她不好捉摸。细思量半天,等孩子都要吃完了,才笑着说:“你吃罢了饭,额娘就去一趟宁寿宫,瞧瞧那儿什么事,若是皇祖母责难觉禅贵人,额娘会为她说说情的。”
八阿哥放下筷子,看着惠妃道:“额娘还是不要去了,万一皇祖母连您也怎么怎么好呢。”
惠妃笑道:“可觉禅贵人毕竟是你的生母,额娘不能不当一回事儿,总得为你想想。”
胤禩便没再坚持,谢过母妃,吃罢了饭将她送到门前,这才退回自己的屋子,宝云已经为他打听好一切的事,此刻听说惠妃为了觉禅贵人去太后跟前求情,悄声对主子说:“娘娘怎么突然惦记起觉禅贵人的事了,八阿哥往后和贵人说话,更加要小心些才好,让娘娘撞见的话,指不定要出什么事。”
胤禩皱眉看着宝云,冷冷地问:“她会杀了我额娘吗?”
宝云唬了一跳,忙摆手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胤禩却目色深沉地想了会儿,口吻坚定地说着:“最狠,就是杀了我额娘吧,不是说恪靖姐姐的生母郭贵人就是她杀的?不论如何,我一定不会让她伤害额娘,一定不会。”
宝云则忧心忡忡,从前觉禅贵人对八阿哥多冷漠她不是不知道,如今八阿哥却说觉禅贵人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宝云没有亲自见过,她又是看尽深宫冷暖的人,心里不免为八阿哥担忧,可是孩子很高兴,每次对她说起生母的事都神采飞扬,这么多年伺候在小主子身边,还是头一回见他高兴成那样,便又想,觉禅贵人能把八阿哥怎么样,孩子既然喜欢,就让他高兴高兴也无妨。
自然事无巨细,但凡关于八阿哥和惠妃的一切,宝云都会如数禀告给苏麻喇嬷嬷知道,嬷嬷知晓,等同德妃娘娘知晓,而岚琪明知觉禅氏无情,越看八阿哥对母亲情深意重,就越不能认同她的做法。虽不至于翻脸,可彼此的心已经越来越疏远,自然另有很大一个缘故,是如今对付六宫,岚琪也再用不到觉禅氏什么了。
这一点内心的自私,岚琪很明白,好在她们一早就有默契,好聚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