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永和宫的肩舆过来,岚琪端坐其上,瞧见前面大腹便便的小妇人,便让众人停舆。环春搀扶主子下来,大福晋也带着宫女上前来行礼,岚琪赶紧让环春搀扶她,温和地笑着:“肚子这样大了,要处处小心才好。”
宫里说大福晋是十月生,皇室也将在十月迎来第一个皇孙,生男生女对大福晋的命运有很大的影响,岚琪也听说长春宫里烧香拜佛,祈求神佛祖宗保佑,好让大福晋能生下小阿哥。
“这是要往哪儿去?”岚琪笑着问,见大福晋身后没跟几个人,而不远处又有人鬼鬼祟祟跟出来,但似乎瞧见这里的光景,就没再上前。
大福晋低垂着脸蛋,轻声应:“臣妾……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岚琪心中笑,这条道儿可不去宁寿宫,又想自己和大福晋说话的样子,已经让惠妃的人看到了,虽然有心让惠妃心里犯嘀咕,但知道大福晋在婆婆跟前不容易,心疼年轻的孩子,还是罢了,客气几句便重新坐了肩舆走开。
等永和宫的人离了,大福晋身边的宫女忙说:“福晋,这条路不去宁寿宫。”
大福晋一愣,她很少入宫,对宫里很不熟悉,方才头脑发热冲出来,哪儿知道是走去什么地方,尴尬地吩咐:“带我去宁寿宫,去了宁寿宫后,我就要回去了。”
而后头长春宫的人见德妃娘娘离开,也紧赶慢赶地跟过来,大福晋方才一刻还柔弱无奈,这会儿面对婆婆手下的奴才,却硬气起来说:“回去禀告额娘,我见了太后就直接出宫回府,你们不必跟着了,紫禁城里还怕我丢了吗?”
“福晋,惠妃娘娘让您回去,您看这条路也……”
“已经派人去宁寿宫通报了,难不成欺瞒皇祖母?这条路怎么了,我多活动活动绕个路不成?”大福晋瞪着双眼,挺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仗着肚子里的皇孙金贵,知道这些奴才不敢对自己动手动脚,长春宫里的人她看着就恶心,若叫她们碰一下,回去洗秃了皮都嫌脏。
她拉着自己的人就往前走,管她要走多远,总之去宁寿宫就对了,等见过太后她就要离开,巴不得下次进宫时,是来给惠妃奔丧。
年轻的福晋一辈子也忘不掉那两天在长春宫里受的侮辱,她清清白白一个新婚小妇人,脱光了衣裳被那些老婆子调教折磨,若非想着家中阿玛额娘,或撞墙或咬舌,当时当刻根本活不下去。
现在只要提起长春宫提起惠妃,她就恶心就浑身发抖,怀孕前每每和胤禔行周公之礼,都跟死了一回似的,偏偏老天还给她福气,让她怀了孩子。
方才大福晋斥骂长春宫奴才的一幕,叫绿珠撞见。她之前跟着主子离开后,发现自己一只耳坠子不见了,沿着路回来找,却听见大福晋和长春宫宫女的对话,听得她心里一阵唏嘘,回到永和宫,便全学给了主子听。
岚琪坐在镜台前,镜子里的人听得直皱眉,转过身来问绿珠:“大福晋这样厉害?”
绿珠连连点头:“奴婢听得真真儿的,娘娘也觉得新鲜吧,大福晋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人。”
宫里人都知道,大福晋温柔内敛,性子十分安静,在长辈面前是不问话她就不会开口的人,没想到也能挺起腰杆来教训宫女。
绿珠下去后,环春将主子的发髻拆了,轻声道:“想想这两年大福晋不肯入宫,之前听说还是皇上不高兴了,才勒令大阿哥领着福晋进宫给太皇太后瞧瞧,这是多恨咱们宫里啊。”
“是啊,若是别家的孩子,大概隔三差五就要来的,裕亲王恭亲王几位府里的,到如今还常常来给太后请安,大福晋的确与众不同。”岚琪拆了发髻满头轻松,揉一揉额角,又叹息,“长春宫里那件事,换做我也要疯了,惠妃真是得不偿失,虽然孩子是有了,可她自此断了婆媳的情分,还有什么将来?”
环春笑道:“主子脾气这样好,将来咱们阿哥们的小福晋们,一定都喜欢您。”
岚琪却笑道:“天底下哪里有讨人喜欢的婆婆,不说她们喜不喜欢我,我这个做额娘的,一想到儿子们将来有了媳妇不和我亲近了,心里头就怪怪的,你说这一代代都这么传下去,能好得了吗?”
主仆间说着玩笑话,外头有人通报说皇帝从乾清宫过来,这会儿不早不晚的时辰,岚琪担心玄烨有什么事,等在永和门见到圣驾,玄烨果然板着脸,进了门只说:“朕累极了,在你这里歇会儿。”不由分说就在美人榻上躺下。
虽然七月,还有几分夏日炎热的余威,见玄烨额头上一层汗,岚琪拿帕子来轻轻擦拭,又解开领口的袖子在脖子里擦了一把,才转身时,听见玄烨似自言自语:“天底下,能有一日太平,朕就心满意足了。”
岚琪静默无语,皇帝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岂是她能想象,只知道玄烨解决了手头某件事才高兴不过几天,必然另有一件事来让他皱眉头,一年四季从不停歇,好像他停下来,这天就要塌了。
“朕就歇会儿,你也歇着去吧。”玄烨轻轻哼了一声,手臂压着额头,再不言语。
岚琪退出来,瞧见外头梁公公满头大汗地站着,便让香月去倒茶来,一面问:“朝廷上的事?”
梁公公苦笑着点了点头,没敢胡说。
岚琪也不方便细问,她知道近来朝廷烦什么事,准噶尔部野心勃勃,朝廷若压制不住,长此下去,恐怕要迎来三藩之后又一场大战,战争是最劳民伤财的事,皇帝能不着急么?
这样一想,突然觉得宫里那些琐事实在微不足道,要宜妃交权也不急一时半会儿,但宫里不能由着她这么乱耗费,而且若朝廷真要为战事做准备,之后要花的钱不计其数,宫里也经不起这样奢侈浪费,她还是要帮荣姐姐一道想想法子。
“去看着阿哥公主们,别让他们哭闹吵着皇上睡觉。”岚琪吩咐环春,之后独自回来陪在玄烨身边,疲倦的帝王已经入眠,她静静地坐在一旁,知道这样的时间不会太久,果然才不过小半个时辰,人家就醒了。
“不多睡会儿?臣妾问了梁公公,今天没大臣来了,皇上歇会儿吧。”岚琪端茶来,让他醒一醒神。
玄烨喝了茶,身子松下不少,却摇头:“他们不来,朕还要找他们来的,闲不下来。方才是心里烦躁极了,就想来看看你。”
岚琪想让他散散心,便笑着问:“臣妾有什么可看的,皇上都这么烦了,还来哄臣妾?”
玄烨却凝神望着她,半晌道:“看见你和孩子们,朕就知道,哪怕天下人都不服不理解朕,能守住这江山,让你们安居无忧,再辛苦也值得了。”
岚琪听得发怔,再想不出什么玩笑话,玄烨招手让她坐到身边,两人依偎着,堂堂大男人靠在她的身上,轻声地说:“朕偶尔也想做个寻常人,可是做不得,唯一能和寻常人一样的,就是把这些抱负从江山百姓的身上扯下来,就简简单单想一想,朕只是为了守护我的妻儿家人。”
“皇上很辛苦。”半天只憋出这五个字,岚琪眼圈儿都红了,幸好不至于要哭,爬到玄烨背后,伸手给他捏捏肩膀。
玄烨则轻松了不少似的,又说:“另有一件事要与你讲,今天刚定下的。年末皇祖母周年大祭后,朕打算正月里就出发下江南。”
“正月里就走?”走得那么早,果然谁都会惊讶。
“正月入春,江河化冰的时候,正好审视河工。”玄烨道,但他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拍拍岚琪的手,“朕知道你不愿意听朝政,朕只是说说,你不言语算不上干涉。”
今天岚琪真没打算矫情,谁还没想诉说的时候,恬然一笑把他身子掰过去,继续给揉揉肩膀,只听玄烨道:“河工之事后,再往江南走一趟,朕要弄清楚那边的农作经济,算算朕这两年能收回多少税银充实国库。”
岚琪心里一咯噔,皇帝言下之意,真是要为打仗做准备了?
“荣妃协理六宫,一向开源节流,宜妃今年接手后,朕知道她浪费了不少银子,你们着急,朕也看不下去的。”玄烨摇了摇头,“朕会让她尽快放弃协理之权,自然不能让她来找你的麻烦,朕想过了,许诺她正月里随驾南下,以示安慰。”
岚琪听着,手里停了下来,玄烨果然转身,脸上有笑容,“怎么,这就不乐意了?让她跟朕南下,你心里不痛快?”
“不乐意。”岚琪毫不犹豫地点头,抿了抿嘴说,“臣妾自己想法子,皇上这儿别费心思了。”
玄烨仿佛觉得这件事上他总算压过岚琪几分,颇为得意地说:“把朕推去翊坤宫的时候,你多大方来着,这下露出本性了?是不是你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