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摔得不轻,太医已经过去了,荣妃娘娘怕有什么事,就派人传了话过来。”那太监一一应着,方才就是因李公公歇着去了,一时没人商量,几个人凑在一起说该怎么办,毕竟大家都晓得,章答应在园子里算是很得宠。
玄烨低头又看了眼折子,刷刷批下几笔,心里将一些事过了过,再抬脸问:“摔得不轻?”
太监答道:“说是不轻,但要紧的奴才们也不清楚,已经派人去打听,预备着您问呢。”
玄烨让他们上茶,自己端了茶立在窗下,廊下光亮所及之处,雨滴子密密麻麻,一条条亮线从天而降,在地上砸出声响。畅春园前阵子的事他一直冷眼看着,对传说中岚琪和章佳氏的矛盾本就有些奇怪,他对章佳氏的喜欢很简单,漂亮伶俐的一个小答应,比起宫里那些老陈世故的妃嫔要让人舒心得多。
但是近来的事每一件都很微妙,让他不由得想到之前与岚琪的约定,她屋子里有人下砒霜的事答应交给她自己处理,一晃好些日子过去了,看似毫无动静,但细细想来,她已经做了不少事。小梁子那边已经查到些许线索,只是自己放手让她自己面对,一直没有过问。
再想想,岚琪一向宽仁大度,吃醋都是撒娇用的玩笑话,几时真容不得什么人过?章佳氏既有了身孕,没有比畅春园更好安胎之所,何以非要送回来?
外头雨声不歇,皇帝心里头也有些乱,若是寻常人,皇帝真没必要冒着雨去看望一个怀孕摔跤的低阶妃嫔,章佳氏不至于叫他爱得放不下手,可她特殊的身份,再有如今奇怪的境遇,玄烨不得不多思虑一些,担心自己万一多做了什么事,妨碍岚琪的计划。
此时又有消息从景阳宫传过来,说是章答应见了红,太医说度过今晚若没事,那孩子才能保得住。
玄烨问:“怎么摔的?”
传话的小太监尴尬地应:“听说是荣宪公主撞的。”
皇帝的女儿,金枝玉叶,自幼千般宠万般爱的长大,公主之中不乏骄傲刁蛮的性子,温宪便是头一个,再有恪靖公主性子也傲,这些玄烨都晓得。但荣宪是个懂事的孩子,骨子里虽有几分男儿气概,行事还是十分端庄得体,性子若是天生的,教养必是后天的,荣妃对一子一女都尽心教养,玄烨实在想象不出,荣宪会在景阳宫里奔跑,以至于撞倒怀孕的章佳氏。
景阳宫里,公主正坐自己屋子里板着脸,外头雨声很大,听不见其他动静,吉芯带着几分湿气进来,劝公主:“您就别和娘娘发脾气了,有什么事好好说,您去给娘娘陪个不是,明明是章答应的事儿,怎么弄得您和主子不和睦呢。”
“我都说了我没撞她,毽子只是飞到她面前,我跑过去捡来着,半点没碰到她,她自己往后摔下去,怎么赖在我身上?”荣宪气得脸都绿了,指了吉芯说,“你去告诉额娘,我是不会认错的,我根本就没碰到她。”
此时外头一阵动静,隔着雨声听不真切,吉芯跑去看了看,忙回来说:“公主您一会儿把这话也告诉万岁爷吧,皇上已经进门了。”
“皇阿玛来了?”荣宪立起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她额娘这个年纪时已经伺候在皇帝身边了,公主们心智虽然开得早,可嫁人却不着急,说是公主金贵,嫁得太早好似上赶着巴结人家,是以她和纯禧公主这两个孩子里的大姐姐,还能继续在宫里享受无忧无虑的生活。
而孩子们长大了,许多事心里和大人一样明白,这会儿听说父亲为了个低微的答应冒雨赶过来,不禁撇嘴道:“她倒是挺能耐的,真看不出来。”
吉芯劝公主少说几句,自己赶紧到外头来伺候,这边荣妃见皇帝冒雨而来,也是十分惊异。她派人去传话并不是要皇帝来,只是怕万一有什么事,外头有人挑唆她欺瞒不报,况且又是自己闺女撞的人,实在怕说不清楚。这会儿见玄烨赶来,心里暗叹这章佳氏难道真得皇帝喜欢了?就连宜妃连生三个阿哥,都不见有这份待遇。
榻上的孕妇闭目安养,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皇帝来了也不见动静,玄烨便知当她睡着了,问起缘故,小雨说她没看见,只是主子晕过去前,说是公主撞了她,到底怎么样要等主子醒过来才知道。
玄烨和荣妃在正殿里坐了,他并无责怪之意,但还是略略提点,说女儿长大了,不要有这些有碍品行名声的事传出去,毕竟是皇家公主,将来嫁出去,就是皇家的体面。
荣妃听了心里很不自在,命人把女儿叫来,让她给父亲认错,偏偏荣宪公主性子里的傲气和妹妹们小女孩儿的刁蛮不同,她的傲气就用在这上头,容不得别人冤枉她,到了阿玛面前照旧还是那番话,怎么都不承认是她撞了章答应。
皇帝静静听了未予置评,没有偏帮女儿,也没替章答应说话,只是见外头雨声小一些,便与荣妃说:“辛苦你照顾了,大的小的都不省心,朕明日就要回畅春园,皇祖母还在那儿呢。”
荣妃顺从地应着,木然送皇帝到门前,看着圣驾在雨幕中消失,心里头堵得直发慌。她几时受过玄烨这般冷遇,皇帝对她一向有情分在,从前有什么事若平白无故牵连她受委屈,皇帝还会特地来安慰她,那些事一直暖在荣妃心里,今晚这一通闹的,算什么?
回到正殿里,女儿还杵着没走,做娘的一肚子火气,禁不住说她:“你好好的给我惹这样的祸,还不如找个外人来气我。”
公主更加委屈,涨红了脸说:“额娘怎么说这样的话,我还不如个外人了,今晚就没我什么事,那个章答应怎么不醒过来和我对质?额娘怪我做什么,要怪就怪这小答应让皇阿玛喜欢了,皇阿玛喜欢的女人,当然怎么都成?”
“混账。”荣妃气急了,扬手要打,被吉芯拦着说,“娘娘怎么动这样的气,公主千般不是也是您亲闺女啊,你想想其他公主们都去园子里了,公主怕您寂寞怕您辛苦,硬是留下来陪着您,不过是下雨天闷了在廊下踢毽子,哪儿是故意给您闯祸的。”
说这话的功夫,荣宪已哭着跑了,荣妃也不会舍得打女儿,她是担心章佳氏的孩子若真保不住,这祸算在女儿头上,往后一辈子被人念叨,宁愿说她自己的不是,也好过女儿被人诟病。
但渐渐冷静后,就觉得自己委屈了女儿,她的孩子她明白,荣宪既然说没撞,那肯定是没撞了,章佳氏到底打得什么主意?想她旧年生十三阿哥时弄得平贵人里外不是人,到现在还被冷在自己屋子里不许出来,这次若故技重施,她图什么?
夜渐深,雨渐停,景阳宫的躁动散了,配殿里章答应缓缓睁开眼睛,屋子里有昏黄烛光摇曳,直觉得小腹微微发紧,她伸手覆住,轻声呢喃着:“孩子,你可要坚强些啊。”
今晚的事,是她临时起意,因发现自己见红了,知道少不得要惊动太医,一直想着回宫好些日子了,该有所行动才是,要想亲近那边,荣妃这里也要闹僵了才好,正好今天见了红,又瞧见公主在外头,就咬牙迎出去,狠心把责任推在公主身上,公主受了委屈荣妃一定记恨她,后头的事慢慢就好办了。
因为胎儿真的不安稳,这才顺利骗过荣妃,公主到底撞没撞她,真真假假说不清楚,自己明天一味地怪自己不好不正面回答就是了,但是她也担心,若孩子保不住,将来就少了些筹码。
终归还年轻,总有柔弱的时候,想着想着不免害怕得落泪,多盼着德妃娘娘和觉禅贵人能早些回来,她怕她一个人做不好。
翌日雨过天晴,皇帝一早在乾清门听政后,便带皇贵妃一同返回畅春园,好歹是从宫里出发,惠妃宜妃几人都来相送,圣驾离开后几个女人作堆在一起说昨晚的事,说到皇帝冒雨去看望章佳氏,都惊讶皇帝对她竟然如此用心,可见是喜欢得很。
想想宜妃生了三个阿哥,五阿哥生一出来就被太后抱走,生九阿哥那年宫里妃嫔轮着生,到十一阿哥时,偏偏没多久就碰上六阿哥没了,反正回回都没落得皇帝多关心她什么,如今这个小答应,可比她得脸多了。
“姐姐瞧瞧,不管她和德妃反目是真是假,皇上喜欢她,总没跑了吧?”宜妃满面的不服气,可又有几分幸灾乐祸,哼笑着,“把这事儿传去畅春园才好,乌雅氏若是心里真容不下她的,一定要气坏了,把她肚子里那个气跑了才好。”
然而德妃是否为此生气尚不可知,但皇帝回畅春园第二天,太后就派人来把荣宪公主接过去,还勒令章答应好好在屋子里安胎不许出门,据说传话的太监是照原话说的,字字句句里都透着太后的不满意,意在告诉宫里人,是章答应委屈了公主,皇祖母只心疼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