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阿哥意气风发,笑着应太祖母:“孙儿记下了,太祖母,您要康健着,等我们福晋给您添玄孙。”
太皇太后笑道:“这孩子果然是成家的人,这样不害臊。成啊,我等着,你可要好好疼媳妇。”说罢便打发大阿哥去宁寿宫、乾清宫行礼,说不要耽误了时辰,一面又叮嘱,“离宫后就不大进来了,可也别只顾着前头的事,要时常来给你额娘请安。”
虽然太皇太后不喜惠妃,尚不至于在人伦孝道上让大阿哥悖逆常理,何况儿子是人家的,她早晚不在,管得了现在也管不了将来。
大阿哥走后,慈宁宫里便没什么事了,因太皇太后身子不好,如今都不让宗室里的人来请安道喜,太皇太后早年还强撑着要给玄烨长脸,还是玄烨说服祖母,一切以身体为重,故而今日大阿哥婚礼之后的事,阿哥府摆宴和宫内摆宴都与慈宁宫无关。
岚琪与苏麻喇嬷嬷将太皇太后一身朝服换下,老人家解脱束缚,懒懒地歪在炕上,看着岚琪收起朝冠,轻声笑道:“那东西沉得很,戴在脑袋上,心里压得沉甸甸的。”
岚琪将朝冠收入锦盒中,搭上扣锁,听太皇太后这样讲,笑着说:“难得戴一回,今天瞧着您可精神了。”
“戴上这东西,心里就明白身上的责任,怎么也要昂首挺胸,不能失了尊贵,将来你……”太皇太后话说一半,不知为何没再继续,反而打发岚琪去长春宫,“六宫都去凑热闹了,你也去应个景,你要学学荣妃,左右逢源不是坏事,我晓得你如今对惠妃诸多忌惮,但何必露在脸上,心里明白就好。”
苏麻喇嬷嬷也劝:“娘娘去瞧瞧,就当是看个热闹,将来四阿哥十三阿哥婚礼时,您就知道该怎么做了,阿哥们长大起来,可都是眨眼的事儿。”
如此岚琪也不好推辞,先放下慈宁宫的事,带着环春往长春宫来,这边张灯结彩一派喜庆,门前宝云见到德妃,更是殷勤地引进门,各宫妃嫔都在,彼此见了礼,但见惠妃大妆坐于上首,这么多年倒是头一回见她露出紧张的神情,众姐妹都笑:“儿媳妇要明早才来见礼,这婆婆已经紧张得不会笑了,明日若也这样镇不住儿媳妇的话,咱们大阿哥将来可要被福晋拿下了。”
惠妃嗔怪众人给她出洋相,不多时前头传话来,说大哥从宁寿宫出来,这就去乾清宫,算着时辰还要些功夫才能过来,众人都散坐着说话,不知哪个起得头,说起皇贵妃此刻正在乾清宫陪皇帝受礼,各种闲话便飘出来,岚琪耳朵里听得最多的,就是说皇贵妃要做皇后。
对于皇贵妃入主中宫,岚琪一直以来最迷茫的就是四阿哥会怎么样,她不晓得这样子四阿哥是不是就算嫡子,但即便名义上是,终究人人都知道他还是德妃生的,不提起来也罢,提起来便是个尴尬。
而她会这样想,旁人也会想到,说话间时不时有人偷偷瞄一眼德妃,岚琪当然能感觉到自己被瞩目,身旁荣妃轻声与她道:“都是瞎操心的,与她们什么相干?一个个见了皇贵妃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只会背地里嚼舌根子。”
岚琪笑而不语,抬眸见上首惠妃,她端端正正地坐着,时不时摸一把胸前的朝珠,那朝珠是昨天太皇太后刚赏赐的,果然熠熠生辉十分亮眼,她总是担心自己仪容不够端庄,宝云一直在拿镜子给她看,但岚琪这些旁观者,实在难以体会惠妃此刻的心境。
想想自己,等四阿哥婚礼时,自己这个生母的身份难免有些尴尬,四阿哥届时来不来永和宫行礼,全看皇贵妃的意思,虽然十三阿哥将来的婚礼必然是她做主,但到底不是自己生的,那种感觉一定不同。原本她有六阿哥,若干年后就可以真真正正为儿子操持一场婚礼,可如今胤祚离开她就快两年了,一切恐怕都是拜今日最风光的这位和她背后的家族所赐。
浮起的怨念搅乱了岚琪的心神,她怎么就想起这些来了,立刻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与身旁荣妃随便说几句话分散注意力。她答应了觉禅氏,要把惠妃留给她,自己往后与她保持距离就好,她的未来,就让觉禅氏去决定好了。而自己该做的,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大地保护好孩子们。
半个时辰后,大阿哥终于从乾清宫来,到底年轻,折腾了一早上也不见疲倦,到了母亲跟前依旧神采奕奕,岚琪听荣妃跟她说,大阿哥比皇帝这个年纪时要高大一些,果然是一代比一代强。
岚琪听太皇太后说时还不觉得什么,听荣妃说,却莫名有些泛酸。她可从没见过康熙十二年以前的玄烨,荣姐姐在她面前,就是有些炫耀的资本,况且那些年的荣贵人,也是十分得宠的。
“你瞧惠妃,眼睛都湿了。”荣妃轻轻推了一把岚琪,岚琪望过去,惠妃正襟危坐,看着儿子行二跪六叩的大礼,眼眶渐渐泛红,晶莹之物在里头打转,宝云赶紧递过去帕子,她稍稍掩一掩,才算好些。
想想早年皇子公主接连夭折,她的儿子是何其尊贵,奈何时移世易,如今大阿哥虽然依旧有皇长子的荣光,但有了毓庆宫太子这更尊贵的存在,再有皇帝对妃嫔的恩宠亲疏,妃嫔膝下阿哥公主的地位也跟着很不一样,皇长子的地位大不如前,且谁都明白,惠妃其实早就失势,她不过是强撑门面,维护着自己妃位的尊贵。
但这一次,大阿哥的婚礼体面隆重,从上到下事无巨细都给足了长春宫颜面,惠妃当年封妃也不见得有今日这般荣光万丈,到底她没有白辛苦白坚持,儿子这个皇长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依然极重。
惠妃说几句训导的话,不过是场面上的大道理,可她也说得动了真情眼含热泪,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一刻她只是个做娘的女人。
之后到了吉时,大阿哥该离宫去阿哥府准备之后的事,宫里会有銮仪卫预备红缎围的八抬彩轿,派一位年命相合生辰无忌的内务府总管率领属官二十人,另护军参领率领护军四十人,负责迎娶新人。
这些事早就安排下,惠妃也前后下了丰厚的赏赐,这会儿吉时已到大阿哥该走了,今日之后大阿哥就算正式离宫要住到外头去,做娘的终究不大舍得,一时也顾不得规矩,一路将他送到长春宫外。
众妃嫔跟来看热闹,却是此刻,门前有人说,太子过来了。
旁人并没觉得不妥,岚琪却无意中瞥见从大阿哥脸上掠过的怒意,但这份不悦很快消失,连惠妃也笑着拉了拉儿子,仿佛用眼神示意他要淡定。不多久太子到了长春宫门前,见过诸位母妃后,便与胤禔笑道:“原想今日去皇兄府上贺喜,但方才皇阿玛下旨,要我留在宫内陪宴,只能改日再去皇兄府上道贺,特赶来送送皇兄。”
胤禔的眉毛颤了颤,口内暗暗咬牙,朝太子屈膝行礼。
岚琪抬眼看惠妃,身着朝服雍容华贵的女人眼中,露出与方才在殿内受礼时完全不同的目光,阵阵寒意杀气溢出来,直叫人不敢再盯着看。而胤禔已经行罢礼起身,笑着说:“太子几时要来府里,一定提前说一声,好让我焚香设案迎接大驾。”
太子含笑,温文儒雅,谦和地对兄长说:“何来大驾一说,你我是兄弟手足,原都一样的。皇兄今日小登科,将来更比我多些人生阅历,往后我们兄弟依旧要互相扶持才好。”
岚琪听着这些话,转脸见荣妃跟她使眼色,心中会意,之后长春宫的热闹散去,姐妹俩一同去慈宁宫,荣妃与她道:“太子果然气盛。大阿哥今天是最荣光万丈的人,一早晨拜了祖宗,拜了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再来亲娘这里行礼,咱们这些母妃也不过是看个热闹,偏偏太子非要这个时候过来表白他的尊贵,兄弟见了不能不行礼,虽不是大礼,可今天这膝盖跪得,我是大阿哥,心里也气不过。”
“或许太子真是好心来恭贺,没想到这么细的事,都是咱们多想了,他们到底还是孩子。”岚琪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挑唆皇长子和太子的关系,是会让皇帝厌恶的,虽然谁都知道他们兄弟不和睦,可也不能挂在嘴上说。
但之后在太皇太后面前提起来,老人家无端端地叹了一声,即便什么话也没说,岚琪知道太皇太后她不高兴。
宫里之后的热闹,都与慈宁宫无关,荣妃交代好一些事便离了,岚琪照旧陪着太皇太后,午后有宫人来禀告,说钮祜禄家的福晋乌雅氏进宫了,问德妃娘娘是否回永和宫,太皇太后让人把岚瑛直接送来这里,说要好好安抚一下这孩子。
岚瑛腊月里小产,直到正月都在娘家坐月子,嫁入钮祜禄家第一个新年就没能过上,但听说除夕之后,元旦傍晚阿灵阿就跑去岳丈家里,一直待到初三才离开,可见其对娇妻的爱护。
阔别月余,再见妹妹时,小妇人丰润了不少,红光满面气色极佳,根本不像是才经历了痛苦的人,这叫岚琪很放心,连太皇太后都说:“你们姐妹生得一样福气,喜庆的人才能有福,成天愁眉苦脸,老天爷也看着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