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是自己跑出来的,她并不想哭,抬手抹掉眼泪,倔强地看着玄烨,玄烨脸上却再无方才的严肃,皱眉含笑,一副拿她没有办法的无奈,而岚琪也不知哪儿冒出来这么句话,竟是说:“再有下回,臣妾一定做得漂漂亮亮。”
玄烨眼睛瞪得大大的,皱着眉头训斥:“还有下回?”
岚琪要朝后缩,可是被玄烨紧紧拽着逃不开,她越往后,人家越把他往身边拽,轻盈的身体很快被人拉入怀,窝在熟悉又温暖的怀抱里,浮躁了一整夜的心终于安宁,伏在玄烨肩头,虔诚地说:“臣妾错了,皇上不要生气。”
“你只有认错的时候,最聪明伶俐。”玄烨苦笑,让她也好好坐着,语重心长地说,“朕也想明白了,不能一辈子让你为了大局着想,你这么点身量那么小的心,怎容得下太多的事,朕不能那么自私。所以这一次,哪怕与钮祜禄氏不得善终,朕也会坚持到底,温贵妃闹腾得够久了,她之前做的事,随便哪一件都足够她现在的下场,她失去的小公主,太医说也是因为母体早期用药的关系,她那会儿对朕对她自己下了药,才得了那个孩子,结果那个孩子也为生母的行径付出代价。朕这里,有的是可以让钮祜禄一家闭嘴的例子,只是……”
岚琪认真地听着,玄烨突然停下,让她不免担心,但听皇帝说:“你该明白,并非遏制了一个贵妃,就能保证岚瑛在钮祜禄家的周全,虽然是朕促成了这门婚姻,岚瑛嫁给钮祜禄家的确很勉强,可若岚瑛自身不坚强起来,即便不做阿灵阿的福晋,在其他家里,也会被人欺负。能不能和阿灵阿好好过日子,能不能在钮祜禄家里立足,不是你压制了贵妃就能决定的,一切还在她自己,这一点,你就完全没想到吗?”
岚琪颇有几分醍醐灌顶的觉醒,可她不是没想到,而是眼前存在的不安让她忍不住要为妹妹担心,其实玄烨和太皇太后何尝不是如此,对他们来说很多事都只是一句话一抬手的功夫,他们也同样习惯了为自己遮挡风雨,这么多年虽然不曾真正太平过,可她乌雅岚琪在两宫的庇护下,比谁都过得滋润安逸,这一次她初涉宫闱深浅,会以失败告终,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朕一早就说过,欣喜你的心智长成,你有心机城府。”玄烨的语气越发温和,本是一肚子火的,可是看到岚琪好好的,心里就想还有什么不满足,只要她好好的,其他一些事能解决就解决,能算了就算了,对着温贵妃那句“那又如何”便是道尽他的心思,堂堂帝王连个心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无法满足,做皇帝到底有什么意思?
“可惜长得不上不下。”岚琪憨然一笑,垂下绯红的脸颊说,“这次把觉禅贵人弄得那么惨,足够教训了,臣妾会好好反省。”
玄烨则笑:“朕和皇祖母都明白,你不会做害人的事,真有一天你生出歹毒的心思要害人,那你和朕的情也走到头了。可是朕相信你不会变成那样的人,自然更相信我们的感情会天长地久,所以将来你若再想为了谁讨一个公道,再想惩罚这宫里行恶的人,给我好好算计好好筹谋,一步步走得踏实点,若最后还要朕来给你收拾残局,你且试试。”
挨训的人软乎乎的笑着,玄烨越说她心里越暖,实在因为贵妃的事本在她心里是个疙瘩,她怨玄烨要顾全大局不追究,又明白皇帝有皇帝的苦衷,理智与情感反反复复在心中斗法,才逼得她决定自己动手。现在玄烨成全了她,更帮她一起保护妹妹,她真真是心满意足,今晚就算被骂得狗血淋头也无所谓了。
十二年前的今晚,岚琪第一次在男人面前露出自己洁白无瑕的身体,虽然玄烨没有真正碰她,可却把她的心完全偷走了。十二年,从大字不识的小宫女,到如今尊贵无比的德妃,再十二年她就不再年轻,可她希望如皇帝所说,彼此的感情能够天长地久。
待岁月流逝,褪去了血气方刚的热情,他们的感情会变成彼此呵护的守候,她的丈夫是皇帝,是坐拥天下的君主,从她十二年前上乾清宫龙榻的那刻起,就注定了要与三千佳丽分享他一人,对于岚琪来说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爱,要么放手。
爱,就难免感情中的酸甜苦辣,难免深宫沉浮的坎坎坷坷,既然一心一意要爱着这个男人,那些注定了无法避免的辛苦,只能全盘接受。她想她这辈子,若是放手了对玄烨的爱,还剩下什么?当年雪地里狼狈的自己望着圣驾远去时,上天就注定她要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说尽道理,夜已深,重新让小太监打水来伺候皇帝洗漱,待一切妥当两人安安稳稳躺下,玄烨在她面上亲吻了几口便要睡,可是心虚愧疚的人却想好好“救赎”自己的过错,一点点把身子蹭过去,玄烨忍不住笑骂:“朕累了,好好睡。”
“那让……”岚琪没敢把露骨的话说出口,却悄悄爬上玄烨的身体,红唇缓缓蹭过他的颈间胸膛,玄烨笑出声,在她屁股上轻轻拍打了两下,“老实点,朕有的是日子收拾你,今天好好睡,你也累了。”
岚琪腻歪着不大情愿,玄烨翻身把她压下来,搂着肩头带着困倦说:“等去了畅春园,哪儿可比宫里自在多了。”
见皇帝当真无心*,岚琪也不会勉强,玄烨若是不高兴的,又怎会在她身边那么快就安然睡去,平缓的呼吸声叫她很安心,虽然觉禅贵人还不知生死,虽然咸福宫里温贵妃此刻不知如何疯狂,但就再自私一回,好好躺在他怀里,外头的风风雨雨,会有玄烨为她抵挡。
自然这只是短暂的贪婪,翌日天明岚琪就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伺候好皇帝去乾清门听政,自己便匆匆回永和宫换下昨晚的衣裳,而后直奔延禧宫来。
延禧宫在永和宫前头,一直没有主位,只在后院住了个早年入宫的答应,如今觉禅贵人被安置在东配殿,那个答应正好也病着没来前头相见,岚琪过来时有太医从寝屋退出来,岚琪拦住问:“觉禅贵人怎么样了?”
“贵人高烧不退,只怕凶险,能不能熬过去,且看贵人自己的命了。”太医说得很沉重,“听说是穿着单衣冻了一天一夜,这么冷的天,贵人没冻死已经万幸。”
岚琪手里紧紧握拳,定下心神嘱咐太医:“一定要治好觉禅贵人,用药的规格不用拘泥宫里的规矩,有什么事,我会替你们周全。但如何病的冻的,这些话就不要在对旁人提起。”
太医连连称是,又赶去准备汤药,岚琪进屋来,几个陌生脸孔的宫女在,再有香荷守在床边,她也是一脸憔悴,听说也被软禁了一天一夜,只是正好身上衣服厚实不至于像觉禅贵人穿得单薄才冻僵了,这会儿怕主子一病不起,怎么也不肯去休息。
“娘娘,我家贵人会死吗?”香荷哭着问,一面给德妃行礼。
岚琪拉起她,心疼地说:“你好好去休息,不然贵人醒了你却病倒了,谁来服侍她?”说着让跟来的紫玉把香荷带下去,并让她料理这边的琐事。不多久荣妃也到了,敬事房赶紧来安排延禧宫的人手,碍着德妃荣妃两位娘娘的面子,不敢怠慢了觉禅氏。
荣妃则告诉岚琪:“咸福宫被锁了,皇上没有下明旨,但太医院已经出消息,说贵妃病了要静养,一点点吵闹都听不得。咸福宫周遭的殿阁往后不能随意修缮发出动静,也不能在殿阁歌舞升平,连带着宜妃和佟嫔宫里,往后都不能吵闹,说起来,就是不能惊扰贵妃养病。”
“也好,我本就不愿她和家族再有往来,家族里的人未必真敢对我妹妹下毒手,可有贵妃撑腰他们就胆肥了。”岚琪冷漠地应着,只要想到妹妹可能终生不育,一丝一毫的怜悯也不愿再给贵妃。
“眼下要准备大阿哥的婚礼,都等着十九的热闹,温贵妃本来就不怎么得人心,不会有人计较这上头的事,可你要明白。”荣妃看了看病榻上烧得昏昏沉沉的觉禅贵人,拉着岚琪到门前透透新鲜空气,轻声道,“她原本在咸福宫被贵妃压制着,别人对她就少些忌惮,现下一个人住到延禧宫来,又是皇上亲自安排,往后怎么样,可就不知道了。或许她真是心如止水根本不在乎圣宠,可宫里的人放不过她这张脸蛋,往后是是非非,延禧宫里没有主位做主,很多事就讲不清楚了。”
岚琪没言语,回身望着还不知能不能活下去的觉禅氏,对贵妃好不半点的怜悯此刻全用在她身上了,她怎么就活得那么难。
“这一次是为了你才遭罪,我知道你的脾气,往后心里对她难免愧疚,难免一心想补偿。”荣妃冷静地说,“妹妹你别怪我多嘴狠心,你要有分寸,可不能因此被人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