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一事玄烨与祖母早有默契,这一次要留下皇贵妃的胞妹,正好皇帝出巡未归,各旗秀女却已入京,没道理让她们久等。而今皇贵妃、贵妃及四妃皆齐全,遴选低位妃嫔,大可由太皇太后或太后出面主持,再者此番要留下小佟佳氏,不论大臣们怎么看待上头的做法,玄烨不亲自出面,日后对应那些大臣们也有话可说。
毕竟人家年龄身份都在参选之列,不留是不愿将佟氏外戚的势力继续扩张,留则是太皇太后和太后看的中,照规矩留牌子而已。
此次选秀相关的事都是荣妃在打理,她本无心要请旨让太皇太后和太后出面,还耐心地等待圣驾归来,今日皇贵妃却把她叫去,说不宜让秀女们聚居宫外等候太久,荣妃便随皇贵妃来慈宁宫请旨,她怎知道皇贵妃是得了家中授意,为的是能顺利留下她的妹妹。
对于胞妹入宫的事,皇贵妃始终心存怨怼,得了太皇太后肯许离开后,又撂下所有事不管,荣妃这才觉得,皇贵妃该是被谁授意来此一出,选秀的事皇帝应该一早就安排好了,暗暗叹自己宫外没有可依附的大家族,遇大事就没了能商量的人,而从前惠妃从旁协助,她总能通过明珠府来揣摩圣意,今次太皇太后不让她管选秀的事,人家高高挂起,难道自己还贴上去找她不成。
这样的话,荣妃闲暇陪着岚琪散心时提起来,更坦率地说她:“你与我一样,只出身这一件不如人,偏偏上头喜欢委以重任,我这一步步走来自知不易,来日你若管六宫之事,没有宫外支持也一定辛苦。”
彼时岚琪还不大明白为何宫内的事要依靠宫外的人,可见荣妃说的真诚,委实辛苦,又想太皇太后和玄烨对她十分期待,更下定决心要好好学着本事,耐心等待那一天来临。
今次选秀便由太后主持,也是太后头一回主持这样大的事,太皇太后并没有亲自出面,为的也是历练儿媳妇将来能坐镇后宫,这些年太皇太后越发觉得身子懒怠沉重,虽然底子尚好精神也嘉,但自知暮年晚景,多活一年都是上天的恩赐,回望波澜壮阔的一生,而今夕阳西下时,更愿意领着岚琪这样贴心懂事的孩子,平平静静走完人生。
选秀这一日,岚琪与荣妃几人陪太皇太后等在慈宁宫,皇贵妃与贵妃随太后主持拣选之事,一清早应选秀女就已入神武门至顺贞门外恭候,有户部官员于彼处管理,至时由太监按班引入,每班五人,经由太后挑选,或留牌子或撂牌子,之后各归各家。
这一轮一轮的选,直至黄昏时分太后才领着皇贵妃与贵妃来复命,三人皆有疲惫之色,干坐一天看着女孩子们一班班从眼前过,太后直笑道:“看到后头都眼花了,瞧下去五个人站一排,怎么生得一个模样。”
且说娶妻娶德纳妾纳色,轮到这会儿入宫的秀女,除了小佟佳氏这般出身贵重的,其他或有出身尊贵的女子,多半是撂牌子让她们自行婚配或日后皇帝指婚,能留下来的,大多出身一般,为的是充盈后宫侍奉皇帝,政治之上已无多少助益,故而太后早得了太皇太后授意,秀女之中品貌端正者最佳,太过妖艳美丽的不能留用,身家贵重不宜入宫的,早早就在名单里记着名姓,一一剔除了。
皇贵妃始终面色沉沉不见喜悦,复命后不及太皇太后赏膳,就以身体疲乏为由离开了,她这一走贵妃也不愿留下,之后四妃里惠妃、宜妃也离开,唯有太皇太后、太后、荣妃和岚琪陪着进晚膳,席间太后笑道:“皇贵妃天生丽质,是上上乘的美人,可自家妹子容貌倒是很一般,那模样宫里随便挑一把都有,也不晓得日后眼眉开了,是不是另一番姿色。说起来,臣妾从前不觉得新来的孩子们长得不好,今天也不知是看得多疲倦了,还是今届秀女不如以往,叫人眼前一亮的孩子实在不多,想想皇帝从前自己选,也实在怪辛苦的。”
太皇太后却笑道:“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自然看不出姿色,这女人的姿色且靠身心气质来养,但凡没长得歪鼻子斜眼,懂得保养会打扮,一年一年往后自然越来越美。”
荣妃便拉了岚琪笑道:“太皇太后说咱们德妃娘娘吧,臣妾头回见她时,也不过是个漂亮点的小姑娘,这些年眼眉渐开,怀着孩子都这样漂亮。”
一时老老少少都拿岚琪玩笑,偏她性子好脸皮厚,既是夸她的话做什么不听,太皇太后见她如此更是喜欢,娘儿几个很乐呵地用了一餐,之后再商定新人入宫的事,选秀这件大事儿便定下一大半了。
夜里荣妃送太后回宁寿宫,她在慈宁宫闲散了一日依旧很精神,太后则说坐得太久了想散散活动筋骨,两人相伴往宁寿宫走回去,路上闲话几句,太后却提起来说:“新人入宫,要随主位散居,你的景阳宫里也要有人,若是能得皇帝喜欢,将来也多多记着你,你也还年轻着。可你要好好tiao教新人,不要再有那拉氏、郭络罗氏那样的来。”
荣妃知道太后口中是指那两个殁了的贵人,口中应答着,心里却明白,那般极端的实属少数,再一想那拉贵人的疯癫翊坤宫难辞其咎,而郭贵人更是翊坤宫的人,难怪太后不高兴,毕竟她钟爱的五阿哥的生母,正是翊坤宫那一位。
果然听太后提起五阿哥,叹息道:“这孩子若是你生的该多好。”
荣妃不愿在人背后说三道四,她与宜妃也并不曾交恶,只是静静地听太后啰嗦几句,将她送回宁寿宫后,便自己回去了。
数日后大吉之日,被选中的秀女正式入宫,答应常在的位份尚不明,这要等玄烨回来再说,如皇贵妃的妹妹早就内定了嫔位,自然还要有册封典礼,就不急着赶在眼下操办。
这日皇贵妃与众妃在承乾宫依次而坐接见新人拜见,十来个新鲜年轻的女孩子立在殿中央,在座皇贵妃、贵妃及荣妃几人都明白,人是进来了,日后怎么样却不可知。皇帝此次东巡归来兴许还会带一两个,宫里皇贵妃、德妃几人圣宠不衰,新人的命运并不一定好,像宜妃这样入宫至今一路高升的,往后难有了。
莺莺燕燕的女孩子们,新鲜可爱,性子各有不同,皇贵妃垂训几句便要众人散了,新人们退下,荣妃几人也要离开,忽听温贵妃笑道:“臣妾还以为赫舍里皇后的妹妹今年也该入宫了,原来年纪还小,倒是皇贵妃娘娘的妹子终于见上面,从前在家时还见过一两回,眨眼都是大姑娘了。”
皇贵妃睨她一眼,冷冷不说话,一副要逐客的姿态,又见温贵妃不动,便自己先走,却又听她冷笑:“这宫里姐妹入宫的,大多命不大好,宜妃最有切肤之痛,如今你日日见恪靖公主,又见姐妹昔日故居,不伤心难过?”
宜妃面色难堪,尴尬地应着:“臣妾尽心抚育恪靖公主,就是私心里对妹妹最好的悼念,而她以戴罪之身离世,臣妾身为皇家妃嫔,就不该为了有罪之人多悲伤。”
温贵妃苦笑:“你倒是能推得干净,本宫夜夜想起姐姐,又不能像你这般冷酷无情,她在世的时候将这宫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你们如今做事不都还照着她昔日定下的规矩来?说起来,也劳烦你们多多想着她了。”
众人皆知温贵妃脾性古怪,谁晓得她今日又犯了哪门子的脾气,惠妃在宜妃身旁拦着,不让她再开口,皇贵妃也一语不发地离开,温贵妃见无人理睬她,不久也走了。
荣妃三人这才结伴出来,宜妃恨恨道:“贵妃真是奇怪,她是不是恨不得六宫都不理睬她才好,非要踩人痛脚吗?”
惠妃拉了拉她,示意不要多嘴,荣妃自知有些话不该她听,客气几句就在承乾宫门前散了,只是她们三人都看见,永和宫大门敞开,进进出出有人打扫,走远后宜妃才酸溜溜地说:“皇上回銮在即,难道她还窝在慈宁宫伺候不成?”
果然如宜妃所说,因圣驾即归,太皇太后便让岚琪搬回永和宫居住,这日三位看见永和宫在打扫,一来是德妃好些日子不在这里,此外太医院已来预备产房,德妃六月临盆,因身体孱弱保不住有什么意外,提前就把这些准备好,以防德妃随时分娩。
是日岚琪坐软轿回永和宫,正阖目养神,听见前头琳琅的欢笑声,不久笑声渐止,便听环春在外头说:“主子,是新入宫的各位秀女,您见吗?”
“不必见了,你去替我说句话就是,我身子不方便,日后相见不迟。”岚琪这般吩咐,轿子依旧前行,她晓得那些秀女该是侍立在宫道旁,稍稍挑起帘子看见一排垂首而立的年轻女孩子,想起当年自己站在这样的地方被皇帝瞧见的光景,彼时又怎会想到,她乌雅岚琪会有今日。
环春来对几位新人客气几句后,就跟上主子一行离开了,新人们都松口气似的,还有人定定地看着远去的轿子,便听有人说:“真想见见德妃娘娘长什么模样,穿什么衣裳,德妃娘娘那样的,皇上才会喜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