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还了得!哥儿叫别人抱走了?”
王夫人拍打王熙凤的手顿住了,眼泪也凝在了眼眶里。
愣了一阵,王夫人才用手里的帕子擦了泪,咬牙骂道:
“你养下来的哥儿,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不搁在你身边,倒要叫奶娘带着?这琏二眼里还有没有长辈?他眼里还有没有咱们王家?他真当你二叔那个九省都检点是纸糊的不成!
你也糊涂,为什么不告诉我去?为什么不告诉老太太去?你就由着琏二这么反了天啊?你平素里的伶俐都哪儿去了?
早先你没生儿子,心里总虚着些,怕他拿你‘无子’这一条说话,可如今你哥儿姐儿的都生了,他还敢休了你不成?咱们王家的女人能吃这种亏……”
语声未落,忽听得门口有人笑道:
“原来是太太来了。”
有人掀起大红撒花软帘走进来,正是贾琏。
他这忽然现身,惊得正攥着帕子咬牙切齿的王夫人赶忙收起嘴脸,端正仪容,慌得跪在地上垂泪的王熙凤赶忙擦泪。
狼狈过后的王夫人颇为恼怒,朝窗外大声道:
“人来了也不通报,平儿是死的!这屋里是什么规矩!”
贾琏倒是稳如泰山,笑着上前,规规矩矩朝王夫人见了礼:
“太太别恼,是我回自己屋回得不是时候了。”
堵得王夫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贾琏面带微笑,又转朝王熙凤道:
“太太怪罪得有道理,如今咱们这屋里确实越发没了规矩。太太过门是客,又是长辈,可你瞧瞧,太太的茶都凉了,跟前也没个丫头给伺候更换,也实在不成话。”
心中发虚的王熙凤神色黯然,忽然觉得两只温热有力的手掌将自己扶了起来,知是贾琏,心中一暖,险些又落下泪来,只低头应了声:“二爷说得是。”
王夫人这才后悔自己没来得及先扶起王熙凤,倒让贾琏做了个好人样子。只好用力挺起腰板,正色道:
“琏二,我们娘们儿说体己话儿,自然是要将丫头们支出去的。
支了丫头们出去,就许她们四下里钻沙子去了?主子可还在屋里呢,人来了也没个人来通报,叫你这么一头撞进来,这还有规矩么?既说到了规矩,那我更要问问你,凤丫头生的哥儿怎么不放在她自己身边,倒要交给奶娘带着,这是什么规矩?你还懂不懂规矩?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一番雷烟火炮,王夫人自己越说越气,攥着帕子的手不住在桌子上拍着,震得手腕上的佛珠突突乱跳。
王夫人越怒,贾琏越是风轻云淡
哼哼,你跟王熙凤耍威风,那是因为你是王熙凤的亲姑姑。可你不过是我贾琏的婶子罢了,这当中隔着一层亲戚呢。
我敬你,搭理一声;不想敬你,你又能奈我何?你不会以为我还要跪下给你赔不是吧?
贾琏先朝王熙凤努努嘴,王熙凤会意,赶忙上前,自己动手拿起王夫人面前的茶盅,倒了冷茶,从茶壶了重新倒了热茶上来。
贾琏从王熙凤手中接过茶盅,亲自放到王夫人手边,陪笑道:
“太太如此直撅撅地朝我一问,倒叫我不大好说了。”
王夫人一愣,随即又立起眼睛:
“你心里若没鬼,能有什么‘不大好说’?”
贾琏轻轻一笑,故意卖个关子:
“太太当真要我说?”
王夫人瞪了贾琏一眼,又捎带着瞪了王熙凤一眼:
“你说!我倒要听听有什么不好说的!”
“好,那我就听太太的吩咐了。”贾琏也不管王夫人并没许自己落座,顺势就坐在了炕边的交椅上:
“太太说我这屋里的丫头没规矩,我很是认可。男主外,女主内,这屋里的大事儿小情儿,一向都是阿凤亲自打理。可自打阿凤千辛万苦生下这个哥儿来,身子还一直没大回复,精神儿还短少些,许多事情也有些疏于管理。今儿幸亏有太太提醒,此事断不能再拖延。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阿凤出了月子,身体恢复了,她又要侍奉老太和太太们这两重长辈,又要管理这阖府上下的许多杂事,就算她浑身都是铁打的,又能碾几颗钉?
真要把她累坏了,我自然是要心疼的,难道太太不心疼?”
王夫人正要点头,忽然警醒过来,用手又一拍桌子:
“你少跟我这里胡缠?亏你还是个大家子弟,懂不懂规矩道理?我问你,凭什么不把哥儿给凤丫头身边带着?你这是要用她的孩子拿捏她不成?”
王熙凤心头一颤,低下头,两手紧攥,指甲扎得掌心生疼。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向贾琏的眼光里重又隐隐带着怒火。
贾琏朝王熙凤轻轻一眼,伸手将她拉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隔着轻软的丝绸,分明觉出了王熙凤手臂上的僵硬。
“太太这话责备得没道理。”
贾琏转向王夫人,面容渐渐冷了下来:
“老太太说过,咱们这样的人家,不过是中等人家,我并不敢称什么‘大家子弟’。
至于‘规矩道理’,咱们这样的人家,就是再怎么大胆,也没人敢跳出纲常伦理去。所谓‘纲常伦理’当中,三纲五常里讲夫为妻纲,伦理道德中说夫唱妇随,哪有拿捏的道理?又哪有拿捏的必要?”
一番话,句句都占据道德制高点,说得王夫人气结口噎,瞪着眼喘了好几口大气,方咬牙道:
“你就是说下大天来,今儿也得把哥儿送来阿凤身边养着。阿凤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媳妇,她娘家人人还没死绝呢,看谁敢把她的孩子拿给别人带!”
王熙凤“呼”地站起身,一双丹凤三角眼死死盯着贾琏:
“二爷刚才跟太太说什么‘不大好说’,我替二爷说了罢:不过是我要替孩子大办满月,逆了二爷的意,二爷这是在罚我呢。这会子太太在这里,我求二爷看在太太的面子上,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可成不成?”
王夫人一声冷笑,步步紧逼:
“我这个做婶子的,虽说是个长辈,可如今在咱们风光赫赫的‘琏二爷’眼里,能有什么面子?就是此时讲了这许多道理,只怕也是放屁,怪道方才要说‘不大好说’呢。”
贾琏心下一动:
王家的女人,果然是没一个好饼。
贾琏起身一躬到地,言语十分客气:
“太太这话可真说得太重了,看来侄儿方才说那句‘不大好说’,是让太太多心了,既然如此,那我可就直说了?”
“说!”
王夫人怒不可遏。
“你说!”
王熙凤咬牙切齿。
贾琏淡淡一笑,声音不大,却将一字一句都戳在了王夫人肺管子上:
“我觉得阿凤素质不行,所以,我要把哥儿交给老太太养,就跟当年的宝玉一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