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幻姬躺在床上,呼吸十分的轻,皆说医者不能自医,恐怕救人者很多时候也无法自救吧。按照她目前的身体状况,顶多再撑三日,到时必然瞒不住。可织女宫和东殿连基石都没有打好,她若是不在,娲皇宫里一切该怎么办呢?娘娘清修还需几个月才能出关,她等不到那个时候,宫里能助她疗伤的人实在找不出来,修为都低了。原本是有一个人的,只可惜不在。
和古苏打完之后,幻姬硬撑着不让任何人看出她受了重伤。一则不想示弱外人,那么多人看着,她说好保护帝尊的,最后却自己不敌古苏,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二则考虑到古苏对帝尊的杀气甚浓,若是看到她受伤,古苏得意不说,帝尊恐会出手,她不能让帝尊为她添什么罪孽在身。同为天狼族,族之内厮杀,别说倾心见了揪心难过,她本身也不忍看着帝尊灭同类。最重要的,她想让帝尊看到她已经能单独面对任何事情,也许会受伤的情况,但谁的成长不流血不流泪,她不怕。受伤了,他若知道,撑死不过觉得她还是太青嫩,她不在乎。但能不让他晓得在她看到是最好的。而她最不想的,是他会因为她的不够强大而不放心,由此他还会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有牵绊的心,他如何将她彻底放下。可若不将她放下……
帝尊,我所做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俨。
幻姬缓缓的闭上眼睛稔。
第二日。
幻姬强撑身体把织女宫和东殿的重建事无巨细吩咐下去,并交代了几名随身神侍在她不在的时候特别处理事务,神侍们好奇她为什么忽然安排得如此仔细,难道是要暂时里娲皇宫?
“殿下,你要出宫吗?”
“嗯。有件事我需亲自去处理,宫里的事情由你们暂时处理,若是娘娘出关我还没有回来,你们便将此信交给她。”
幻姬从广袖里拿出一封被结界封起来的鸿笺,交给身边的随身神侍。
神侍面面相觑,问,“殿下,你要去哪儿?”
“个人私事。你们不必跟着。”
神侍再相互看了眼,殿下这样说了,她们自然要听令,可是让她一个人外出,她们又岂能放心呢?
“殿下,不如我们俩个跟着你吧。”神侍之一的看着幻姬,“我们不会打扰殿下办事的,只是路途上能照顾你。”
“不必了。”
“可是我们怎么能放心殿下你一人出宫呢?”
幻姬看着说话的神侍,“许多年前,我不是一个人去过佛陀天和西天么,你们处理好宫中的事情,不让我有后顾之忧便好。”
神侍们立即跪礼,“请殿下放心,我等一定誓死守护好娲皇宫。恭迎女娲娘娘出关,恭迎殿下回宫。”
“嗯。”
幻姬转身回了自己的寝宫,强撑的身体让她必须休息才能保证不在离宫前被人发现异常。午膳时分,神侍在门外连续喊了好几声才叫醒幻姬,撑了撑精神让她们将午膳送进房中,简单的吃了几口。饭后静休片刻,起身打算离宫,目光不经意的瞟到门边华兰柜上放置的一套白色衣裳,此一离去,不晓得何时才能回来,这衣裳放在这里怕也会浪费吧。
*
天外天,天狼族领地。
虽然是冬季,可大太阳下晒了许久,还是让幻姬的额头上出现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她站在空旷的际原上,知道自己到了天狼族的领地,却看不到一只天狼。在白天,尤其是正午刚过不久,天兽确实极少出来活动,但她无法等到晚上再过来,在宫里待得越久她的身体就会越糟糕,她必须尽快去找能协助自己疗伤的人。
幻姬在空地上朝四处看了看,决定用仙术召出天狼,不管招出来的是不是千离,只要能出来一只,便能为她传话。指尖的仙光恰闪现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幻姬殿下。”
幻姬转身,看到嘴角带着淡淡微笑的倾心提着一个篮子向她走来。
“殿下在这里是……”倾心试探性的问,“找阿离?”
幻姬目光注意到倾心手里的篮子,里面不是天狼喜欢的食物,而是一篮子草药。
“噢,这些是给阿离采的仙草。天狼族不比娲皇宫,殿下的灵丹妙药自然比我这些草药珍贵。”倾心眼中带着微微担忧,“可是,对于我们天兽来说,精贵的东西未必每次都有用。”倾心认真的向幻姬解释,“我这样的意思不是说殿下的仙药对阿离没有用,我知道殿下的东西非常好,只是,我们天兽不是上古神兽,身体素质也和你们不同,有些东西对你们有用,对我们则未必,我没有说殿下不好的意思,殿下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幻姬轻声问,“帝尊的身体还没好吗?”
“哎……”
倾心皱眉,“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直不见好,每天反复的发烧,还咳嗽。尤其是昨天起,身体非常虚弱。你看,我今日又给他采了这些仙药,现在熬成汤,他喝下能康复。”
幻姬微微蹙眉,又病重了,既是如此,她还是不要问他能不能协助她疗伤吧,免得耗费他的修为拖累了他的身体。于此,幻姬心中原本就不大确定的找千离帮忙的打算都打消了。
“殿下,我带你去找阿离。”
“不必了。”
幻姬将织女做好的衣裳捧到倾心的面前,“这套衣裳,你帮我转交给帝尊吧。”
倾心看着白色的华服,笑着伸手接过,“殿下你对阿离真好。”
“衣裳不是我做的。不过吩咐织女一句罢了,何来真好一说。”幻姬看着倾心因为急赶脚步而浮起红潮的脸颊,“倒是倾心姑娘,我看得出,你对帝尊是真心的好。”有这样的姑娘在他的身边,她很放心,他们又是同类,更有话说,更懂得对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不像她和他,环境差别太大,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从头了解。
倾心道:“这衣裳,殿下确定不亲自交给帝尊吗?他看到你来,肯定非常高兴。”
这几日,她不是看不出,阿离完全是身在狼群心在娲宫,他每日早起后都会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洪荒际原很久,看着娲皇宫的方向,希望能看到他朝思暮想的一个身影出现。
“不了。倾心姑娘代为转交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幻姬召唤出自己的坐骑,四只朱顶鹍鹤,轻盈的身子飞到了白纱软轿中,气息微微有点儿喘,两只耳朵里流出了鲜红的血,血满耳蜗,溢了出来,从她的耳珠上划过,顺着耳环坠落,滴在她白色的衣裳上。
倾心一直目送朱顶鹍鹤朝西边振翅飞去,直到看不见才回了天狼群白日里生活的隐秘之地。
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倾心低头看着手里的衣裳,想了想,一起拿进了厨房,决定先给千离熬药。
古苏在倾心的药快熬好的时候进来,看到她认真查看药罐的样子,走到她的身边,不满的说,“你还真拿他当病人啊,我看他就是装的。他肯定没病,吹几口寒风就能病成这样,他那个帝尊的位子还要不要坐了。”
“不管阿离是装的也好,健康也好,他看上去就是需要喝药。”
“那我也需要吃药,你怎么不给我熬?”古苏赌气的看着倾心。
倾心噗嗤一笑,“你需要吃什么药?我看,你要吃‘不嫉妒药’,你若是病了,我也给你熬,可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古苏道:“我是不想装病博取你的同情,他是完全不要脸,无耻。”
倾心笑着,如果阿离就这样装病一生,她愿意照顾他一生,不离不弃。而且,比起他健康时候对人的冷漠,她更喜欢他生病的时候,让人觉得不那么难以靠近。
“古苏,你今天没找他的麻烦吧?”倾心将药罐从火上端下来,将药汁倒了出来,一边问在翻着一旁篮子里衣裳的古苏。
古苏像是没听到倾心的话,“这衣裳是谁的?”
“给阿离的。”
古苏一把将衣裳从篮子里抓出来,捏在手中,“你给他做的?”
倾心摇头,“不是我。”
“不是你最好。”古苏将衣裳扔到篮子里,不确定的又问,“倾心,你没骗我吧,真的不是你做的?”
“真不是我。”
倒好药的倾心将药罐放好,端起药,拿起装着衣裳的篮子,走出了厨房。
古苏跟着倾心朝千离住的客房走,半路上,天狼族狼王找古苏有事,将他叫走了。倾心穿过蜿蜒小道,端着药走进千离的房间。
“阿离。”
千离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支着头,闭眼浅寐。
“我给你熬了药。”
<
千离慢慢的睁开眼睛,看着倾心端着药走到自己跟前,目光扫了下她放在桌子上的篮子,什么话都没说,又闭上了眼睛。
“阿离,把药喝了吧。”
千离的声音等了一会儿才响起,“以后不要这样。我没事。”
“可是你发烧,还咳得那么厉害,怎么叫没事呢。”
千离很坦然的承认,“装的。”
倾心:“……”
她无话。在她的面前,他能承认得如此干脆,可若是现在房中有另外一位女子,他肯定就不会说实话,他的示弱只对那个并不在乎他的人,她邀请她来看他都被拒绝了,他又何苦如此惦记她呢。
将药碗放到桌子,倾心从篮子里拿出白色的衣裳,看了下千离,咬了咬下唇,说道:“阿离,你没病,药可以不喝。但衣裳,穿上吧。”
千离闭着眼睛,问:“你做的?”
倾心看着千离,嘴巴张了张,最后却没说出话来,拿着衣裳的手慢慢捏紧,犹豫要不要说实话。若是她告诉他,是中午幻姬殿下送来的,他是不是会马上离开去找幻姬?现在临近傍晚,他去娲皇宫找幻姬殿下,岂不是晚上就不会再回来。不,不是今晚,而是再不会回来。
一段长长的沉默之后,倾心的无声像是默认,而千离自始至终都没再睁开眼睛。
第二日,倾心来找千离,不见他的踪迹,桌子上的篮子里衣裳纹丝未动。而他,不止何时离去。
离开天狼领地的千离化出一身白袍穿戴整齐的来到娲皇宫外面,远远的看着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此时的他,再不见病态,面色红晕有光泽,眉目精致有神,银丝垂身一丝不乱。示弱也好,假身离去也罢,他都只看到一个平静独立的幻姬,也许是他太过于执着,总觉得心善的她对别人都能充满仁爱之心,对他更会百般心疼,他当年能从她的单纯抓到她,如今也能从她的善良再得她的心,看来是他想错了。她是幻姬,女娲娘娘的幻姬。
若你觉得如此甚好,也可。
千离转身腾云离开,彼时的他根本不知道,在全力疾飞冲往西方的朱顶鹍鹤里,有个女子已经撑不住自己的重伤,睡在被自己鲜血染红的衣裳上,不省人事。
*
两月后。
佛陀天。
麒麟生辰,白天的喧闹贺寿之后,晚上千离几人跟他在天河边月下品酌。
“河古那小子真是没劲,早说了今天要来聚的,结果失约,下回见到他,我一定得将今日的不爽讨回来。”
星华轻笑,“他生辰好像也不用太久了。”
麒麟想了想,笑了。
“哎,我发现,我们四个,生辰好像分在四季了。”
春夏秋冬,一人一季。
麒麟打趣,“我说我的桃花为何如此灿烂,敢情我生在春季,春天是个好季节啊,大家的内心在这个季节里满是***动。不过,河古那小子居然是夏季,他热情吗?他如火吗?”
星华道,“在对待勾歌的事情上,挺火的。”
“哈哈……”麒麟乐了,“这倒是。你在秋季,收获的季节啊,看看你媳妇儿和两个儿子就知道,没生错。”最后,麒麟的目光投到千离的身上,他一年到头总是白色衣裳,银色长发,真身都是白色的天狼王中王,跟冬天里的白雪还很是一个色儿,一家亲了。
“父尊……”
忽然,星二的声音传来。
星华抬目看去,星玄兴高采烈地踩着小云朵从远处飞来,还没到他们的身边,星华的神色忽然微变,金色的身影突然闪逝不见,再看时,已经到了十几丈开外的地方,怀中抱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星二。一个被星华金光打中的身影痛苦的摔倒在地上,蜷成一团。
麒麟好整以暇的摇着百色扇,看着不远处地上的男子,不紧不慢的等着他抬起头。
星二抱着星华的脖子,靠在父尊的怀中很是安静,一双眼睛好奇的看着地上的男子,星华抱着他走回桌边的时候,小声问星华,“父尊,他是谁呀?”
星华单臂抱着星二坐下,将他放在自己的腿上,轻声回答宝贝小儿子的话,“大概迷路了。大晚上的,你怎么跑来了,你母后可晓得你来找我?”
“不晓得。”星二看着星华,“母后跟小毛球哥哥在斗蟋蟀,我无聊就跑来找父尊了。”
麒麟转头看着星华,笑道:“你媳妇儿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地上被星华打得剩下半条命的男子慢慢抬起头,看清他的脸时,麒麟惊讶了,“咦……”
星二手指着地上的布璃喊道:“千离叔尊。”
星华道:“他不是。”
星二转头看着一只手掐着酒杯的千离,“可是他和千离叔尊长的好像,他们的脸一样。”
布璃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来,目光恶狠狠的盯着悠闲自若的千离,是他!就是他害的,如果没有他,幻姬殿下不会出事!
心情颇好的麒麟抱着一颗八卦的心看着眼前的场面,带着笑意道,“这就对了嘛,你讨厌帝尊,你冲着帝尊来就好,干嘛要碰小孩子呢,而且佛陀天里的小孩儿能是谁家的呢?小伙子啊,选择泄愤的对象很重要,选的不好,很容易丧命的。看看,看看,要不是我们世尊大人心慈手软,你哪里还能哆嗦得站起来啊,下次记得,冲着帝尊一个人去就好。”
原以为布璃站起来要放什么狠话,或者再拼死一搏攻击下千离,又或者他的身后应该还跟着一个人才对,真危急的关头忽然蹦出来喊。帝尊,不要。
麒麟摇着扇子朝布璃的身后瞧了瞧,天外天到这里可不是短途,他一个随身神卫不跟在自己的主子身边,跑佛陀天来撒野,不像幻姬能教出来的人啊。而且,两个月前,千离从天外天回来之后就恢复到万年前的模样,对和幻姬的感情看得颇通透,幻姬要不要如此矫情啊,人家巴巴想挽回她的时候,她不要,现在人家放手了,她的神卫又来折腾。怎么,还是觉得千离好,不想放手?
可,桌边几人全部想错。
布璃站起来之后,从自己的腰间拔出佩剑,目光死盯着千离,在吓到星二的叫声里,剑光交错闪现。星华眸光平静,麒麟眼中闪过诧异,而千离,则完全漠然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星二捂着眼睛的手放下来,看着布璃,吓得把脸埋入星华的怀中,不敢再看布璃第二眼。
布璃的手慢慢放下,有着和千离一模一样的俊脸已经被划花得难找一块好肌肤。
“殿下让我去昭邰山找百曦古神,我晓得,是想将我的脸换回去。你的脸,我还你了。”
布璃的双目充满了仇恨的看着千离,掌中长剑赫然射向他。急射的长剑飞到千离的眼前,陡的停住,千离微微掀起眼帘,带着血迹的长剑立即化成了一缕轻烟飞散,千离优雅慢慢的抬起手,抿了一口酒。
“本尊的东西,你当然该还。”
“是。你的东西,我一早就该还你,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该还给你。”布璃恨得冲千离大吼,“如此我便不用去昭邰山,不会留下幻姬殿下独自在娲皇宫面对你!面对你们那无耻的天狼族!”
一声响亮而清脆的啪声,布璃一边的脸被抽得血肉模糊,身体飞出数丈开外。
执杯姿势丝毫无改的千离声音冷冷的,缓缓的,“本尊和幻姬的事,由不得你置喙半字。”
许久,布璃才从地上撑起半个身子,目光更恨的看着千离。
“要么,你今日灭了我;要么,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杀了你和古苏。”布璃双手握拳,一字一字的道,“将你们给殿下的十八掌全部百倍还给你们。”
千离的眉梢微微一挑,“你说什么?”
布璃以为千离没听清楚,更恨毒的说道,“殿下所受的经脉寸断之痛我要你们百倍偿还!”
麒麟和星华还来不及反应,千离的座位已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