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常说年轻人做事不长脑子,全凭一股子狠劲、莽撞劲。
年轻人莽撞起来能有多狠?
这么说吧,被困在泥坑里的棒梗用全身裹满泥水为代价,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狗急了跳墙。
而被葛林等人围追堵截的之前追棒梗那些人则用困兽犹斗的狠厉解释了什么叫兔子急了咬人。
“你麻痹的——”
棒梗吐了一口泥水,恶心的味道还是在口腔里挥之不去。
这条排水沟只有在雨水丰沛的季节才会派上用场,平日里都用作污水排放,甚至是海水倒灌。
内陆排水沟只要没有人定期清理,一定会长满杂草。
但棒梗掉进去的沟子一点杂草都没有,烂草根和生活垃圾倒是很多。
棒梗哆嗦着站在田埂上,看着夜里奔逐的黑影,一口气回到肺子差点把隔夜饭给吐出来。
他回头看了看刚刚自己掉进去的排水沟还心有余悸。
看着是不深,掉进去你绝对爬不上来,除非你脱光衣服用脚蹬踹出接力点,否则你只能是条泥鳅。
你现在知道棒梗是怎么爬上来的了吧,他的那条小泥鳅鱼可以作证。
9月下旬,还是营城的海边,一股股海风吹过来,本来就很小的泥鳅鱼渐渐地变成了小虾米。
“说泥马来学习、来锻炼、来见世面,今天可真见识到了!”
他双手搓着胳膊,想要泥坑里的衣服,却又怕自己再掉进去。
没办法,只能一边抱怨着,一边将粘稠的黑泥往身上糊。
还别说,这玩意儿不抵衣服轻便,但也能保暖,就是臭了一点。
“嗷——”
远处一阵阵嚎叫声响起,这可不是野狼发出的求偶怪叫,而是咬人的兔子急了,兽之将死,其鸣也哀。
棒梗自觉得身上暖和了许多,也恢复了一些心神,便迈着沉重的步伐循着声音深一脚浅一脚地找了过去。
他不怕危险,因为眼瞅着葛林带着好多人围了上去,哀嚎的声音也不是葛林等人发出的。
就算这个时候不能跟那个胖子质问为啥丢下他一个人,也得问问那些追自己的人是何居心。
特么的,自己一个刚从火车站出来没多久的好少年,怎么就碍着他们的眼了,追自己干毛!
“没关系的,你有十根手指。”
葛林蹲在田埂上,歪着脑袋细心地同被二嘎子压在身下的年轻人商量道:“我一次只要你一根手指呢。”
“卧糙你姥姥——”
年轻人真有血性,面对葛林的狠厉依旧能骂出声来。
“中气十足,可喜可贺。”
葛林颠了颠手里的搞把,对准了田埂上按着的白色手指便敲了下去。
他的力气就不用说了,在老巴朵那里是牲口一般的存在。
跟着李学武回到内地以后,吃喝不愁,身体发育的更是壮硕。
西琳可没亏了他,两人的工资足够他养一副好身体了。
“别喊、别喊!”二嘎子也是个狠人,就在葛林动手的时候他也手疾眼快地抓起一把黑泥堵住了身下这人的嘴,正是那人要喊叫出来的时机。
“呜——呜——”
一把黑泥被塞进了嘴里,那人还喊个屁,差点被呛死。
这黑夜看不见那人脸色如何,只是全身颤栗着,不如他刚刚骂人时那般硬气,也说明葛林手下没有留情。
同样被按在地上的其他同伙也都听见了呜咽声,吓得跟着颤抖了起来。
荒郊野外,挖坑埋了他们都比现在这种氛围要痛快的多。
“大晚上的,你鬼哭狼嚎,我害怕——”
二嘎子更能整事儿,笑嘿嘿地晃了晃身下这人的脑袋,好让对方有机会把嘴里的稀泥吐出来。
“额——哕——”
这人干哕着,恶心着,还有神志颤抖的恐惧。
他已经感受不到痛苦了,因为半边胳膊失去了知觉,这是剧烈疼痛之下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
可一旦过了这个时间,那疼痛便如潮水一般袭来,那个时候才难捱。
“长夜漫漫,你有机会慢慢考虑,早说和晚说只有你能剩下多少手指头的区别,我是不在乎的。”
葛林的声音在黑夜里像诱人沉沦的魔鬼,再看他那张异域粗犷的脸庞,更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罗刹。
“你让我说什么?”那年轻人嘴里淌着黑泥水,努力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壮汉,眼神定定地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用难为我们了。”
“我没难为你啊,是你在难为我啊——”葛林歪着脑袋好言相劝道:“我等了你们这么久,你们也不说来找我。今天咱们终于撞见了,不好好聊聊多可惜了。”
他多狠,就这么说着话的时候,就在那人含糊着将将要恢复疼痛的时候,他手里的搞把又砸了下去。
这一次二嘎子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嘶吼出声,身体僵硬地一撅哒,差点将他掀起来。
不过以他的体重,以及按压的姿势,那人就算是头牛也得老实地趴着。
只是这人嘶吼出声的时候,葛林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黑人,吓得他一激灵。
怎么形容呢,就是很黑呦。
不仅仅是二嘎子,其他能看见这道黑影的人齐齐愣住了。
也就是现场人很多,也就是还有手电筒,否则……
“你特么——”
二嘎子还没骂出声,便见那黑人上来就给了他嘴巴,这一嘴巴彻底将他打懵逼了,连骂人都不会了。
曾几何时,他也是走过南,闯过北的硬汉子,谁敢打他的脸啊。
今天他算是遇见硬茬子了,手里按着的这个松不开,被打了一嘴巴还不能还手,太特么憋屈了。
葛林其实早听见身后的动静了,只是觉察出了对方的脚步声便没有在意。
他也是没想到,胖小子还有这个胆子,竟然敢动手打人。
“要不是我刮子丢了,今天我非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通透。”
黑人说话了,正处于变声期的他嘶哑着一副公鸭嗓子骂骂咧咧。
二嘎子听出来了,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出声了。
你说该生气吧,他挨的这一巴掌确实冤枉,丢下棒梗是葛林的主意。
你要说该笑出声吧,全身上下裹满泥巴的小黑人也真是逗人乐。
这小崽子发狠完全没有凶劲儿,他说的狠,可他还没见过血呢。
“光说不练假把式。”
二嘎子从腰上一抹,一把匕首插在了棒梗脚尖前面。
“我这有一头肥猪,你来给猪放放血,回钢城了别跟东家说白来营城一趟,啥也没见识着。”
场面一度安静了下来,只有二嘎子身下那人的哼唧声,是疼的很了,大概是晕乎乎的状态,都不知道别人在说什么。
棒梗看了看二嘎子,这胖子正用挑衅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又看了看身边的葛林,大个子也是一副淡然的神色。
其他人就不用说了,他来营城也不是为了看他们脸色的。
“听说过红星小刀吗?”
棒梗被将在这,只能硬着头皮吹牛哔,弯腰捡起匕首的时候身上还在掉渣,冷风吹来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想尿尿——
他是不服二嘎子的,也恨对方暗算自己,所以说啥都不能掉面子。
二嘎子好像跟他僵持上了,也不说话,淡淡地看着他吹牛哔。
他越是这样,棒梗越下不来台,手里的匕首真有万斤沉。
大胖子身下压着的可不是过年的肥猪,那哼哼唧唧的是人啊。
让他给这人一刀,从没动过真家伙的棒梗打心里抗拒。
只是人性的本能,也是受他接受过的教育制约,他不该动手的。
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他,这一刀下去他就再回不了头了。
一入江湖深似海,回头已经不是人。
不是人是什么?
是人是鬼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了。
被胖子压在身下那人好像缓过劲来了,亦或者是疼痛让他清醒了。
由着二嘎子稍稍放松,让他抬起了头,也让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看见了正慢慢走过来的泥孩子。
这人脑子应该还迟钝着,想不明白为啥这人全身裹满了泥巴。
等会——!
小辣椒冲着自己是几个意思!
他想要挣脱,却还是被二嘎子稳稳地压在身下,不得一点自由。
棒梗蹲下身子,看着这双悲哀又凶狠的眼睛,歪着脑袋问道:“为什么要抓我,我好像不认识你吧?”
这人真懵了,他都不记得自己要抓这个泥人干什么……不对!
“你是那个小胖子?”
这人怀疑的语气深深地刺痛了棒梗的心,他只是瘦的不明显,哪里胖了!
“你真是该死啊——”
棒梗咬了咬牙,使劲捏了捏手里的匕首,道:“我给你个解脱吧。”
“你真是那个小胖子?”
这人犹自皱眉怀疑着,都没在意这小泥人的故作狠厉。
“你特么——”
棒梗咬着牙,红着脸,闭着眼,手里的匕首使劲往前扎了上去。
那人还愣着,只是刀扎过来了也没反应,他也没法反应。
被抓到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份觉悟,今晚在劫难逃了。
再一个,手指都被敲掉了,就算这会儿吐了口,还有什么意义。
难道自己的手指还能长回来吗?
江湖人,江湖老,江湖事,江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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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敢用年轻干部的。”
李怀德在会议上抬了抬手,看向众人讲道:“这大家都知道。”
“我还知道有些人对干部年轻化颇有微词,这我都能理解。”
他的手重新放回到了会议桌上,手指轻轻敲着讲道:“但今天讨论的议题我还是希望大家以谨慎的态度发言,这是对集团负责,也是对当事人负责。”
“前期考察的对象我们都已经做了整理和通报,在会议召开前,各位同志手里都有情况说明。”
谷维洁接过老李的话茬讲道:“本次会议讨论的核心目的不是拿掉谁,换上谁,而是有没有可能不拿掉,或者说换谁上去更可靠。”
同以往管委会会议不同的是,会场的大门敞开着,只要走近一点就能听见会议室内讨论的内容。
天晴气爽,李怀德在会议开始前特别叫了秘书开的门窗。
与会的不少领导都是老烟枪了,每次会议过半这间会议室都是烟雾缭绕,就像王母娘娘开了蟠桃会一样。
站在门口的秘书听得见里面的讨论,可目光却盯着走廊方向。
他能听得见,那其他人也想听见,这次的会议还是这般的重要。
时间进入到9月末,全年只剩下一个季度的时间来攻坚和收尾。
组织人事变革工作也即将迎来阶段性的总结和变动。
距离上一次组织人事大调整已经足足过去了两年时间。
虽然在这期间集团人事变化频繁,可分厂和分公司的负责人并没有变化太多。
等不到三年的,或者说就是三年,因为今年集团化进程的最后一年,总不能等到明年春再调整。
一机部已经有消息下来,这也不是什么机密,按照上面的考察意见,已经同意红星厂正式晋级集团公司。
也就是说,从70年1月份,红星钢铁集团就能拿到真正的晋级批文。
同样的,红星钢铁集团将从拿到批文后开始,逐步将组织架构和人事结构定型,并向上级做备案汇报。
有机关里的人戏言这份备案叫封神榜,两年时间已过,谁上榜,谁下榜,终究该有个定论。
而今天的会议就是“封神榜”的第一个回合,很有可能是一场事故。
“是要说说联合能源开发总公司总经理纪久征同志,还有销售总公司总经理庄苍舒同志的任职情况吧。”
苏维德接过话头,看着手里的文件淡淡地说道:“我倒是觉得应该好好讨论讨论,能拿到会议上来讲的,都是各分公司的主要领导,对吧。”
他是这么问了,可没人点头,也没人搭他的话茬。
从会议的一开始,会议室内部的气氛便有些凝重,人人都是一张严肃的脸,好像这样才能体现他们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
“行就上,不行就下。”
苏维德放下手里的文件,抬起头看向众人讲道:“我对人事工作一向持谨慎严肃的态度。”
他扫视众人,强调道:“这关系到集团的未来,组织的重任,选人用人,选好人用好人也是我们的责任。”
“纪久征同志的名字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会议上了吧?”
张劲松挪了挪手边的文件,声音低沉地讲道:“从安排他接手能源公司到现在快有两年的时间了,一年半。”
他又强调了一句时间,随后才继续讲道:“无论是从个人表现,还是从工作成绩上来看,我觉得他不太适合继续管理能源开发总公司了。”
这是会议上第一个否定性的意见,引起了众人的目光关注。
这个否定性的意见谁来说都没有张劲松说的有力度,因为能源开发总公司的主管领导正是他。
别看李学武在辽东工业领导小组可以领导和指挥纪久征,这是他秘书长的身份,以及业务关联情况。
能源开发总公司很多矿产都在辽东,需要他同省里协调,所以纪久征才听话的很。
直白一点说,除了张劲松,包括李学武在内没有人有资格第一个站出来评价纪久征,因为这是规矩。
纪久征的回答也没出乎大家的意料,正如苏维德所说,他的名字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会议上被大家所质疑了。
除了质疑他的工作能力外,还质疑他的工作思路有问题。
张劲松就在接下来的发言中提到了这一点。
“数据是摆在桌面上的,同比其他分公司,能源公司总体发展是落后的,甚至是在啃老本。”
他皱着眉头,很是不满地讲道:“截止今天,能源总公司汇报上来的数据没有一点利好变化。”
“矿业没有多一点,产能没有多一点,倒是管理问题多了一点。”
张劲松双手交叉看着众人讲道:“我能容忍他继续锻炼和学习,但能源公司上下,包括集团等不起。”
“我不否认纪久征同志的努力,也不怀疑他的组织纪律,但是!”
他这个但是讲出来,众人已经知道了他要说的结果。
“作为分公司一把,光有努力廉洁是不够的,还需要敏锐的头脑。”
张劲松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态度认真地讲道:“我建议免去纪久征同志联合能源开发总公司总经理的职务。”
有理有据,张劲松的评价可谓是将纪久征钉在了下榜的名单上。
众人沉默了许有两分钟,还是李怀德抬起头,看向李学武问道:“秘书长的意见呢?”
这话问的就很特殊了,因为无论从管委会排名上来看,还是从管理角度上来说,这会儿都不应该先问他。
不过老李已经问了,他也只能按照这个情况做发言了。
“联合能源开发总公司不在辽东,但矿业基本都在辽东啊。”
李学武点点头,讲道:“如果让我来讲,我也讲不出能源公司在辽东有多大的影响力。”
“当然了,这得考虑到能源公司成立的时间还不够等等因素。”
他顿了顿,并没有直说自己的意见,而是强调道:“干部成长是有规律的,年轻干部从参加工作到走向成熟,成长为分公司或者是集团的中高级领导干部,需要经过必要的台阶、递进式的历练和培养。”
“我很欣慰的是,当下能看到越来越多年轻干部凭借自身过硬本领、创新思维与蓬勃朝气,在各条战线崭露头角,源源不断地为新时代发展注入青春活力。”
“我相信这是集团推进组织和人事变革最终的目的和结果,也是当初制定这一决策的最终期望。”
李学武点了点头,看向众人讲道:“然而,我们也能看到,在年轻干部培养过程中,个别单位却出现了急于求成的倾向。”
“这是不好的,也是同集团管委和李主任所要求的原则相违背的。”
他手指敲了敲桌子,着重强调道:“有些单位为片面地追求领导班子结构的年轻化,将提拔速度当作衡量工作成效的关键指标,忽视年轻干部成长的客观规律。”
“这种做法恰似用“猛火”烹饪,看似短时间内让菜品迅速成型,但内里难掩生涩。”
李学武的声音很是有力地讲道:“这样培养出来的年轻干部或许在职位上达到了“年轻”标准,却在能力、经验以及群众基础等方面存在短板,使年轻干部难以真正堪当大任。”
如果别人讲这些话,年龄轻一点都讲不出这种效果,可偏偏从李学武的嘴里讲出来,没人觉得违和。
李学武就是干部年轻化最鲜明的代表,也是集团班子里最年轻的成员。
可有人怀疑过他的能力吗?有人怀疑过他的工作思路吗?
这么讲,集团的工作思路都是在他的支持下,由李怀德来决定的。
李怀德必须得说,没有李学武,就没有今天的红星钢铁集团。
今天的会议上李怀德早就预料到了,有人会批评他所提倡的干部年轻化,所以他才在最开始讲了那么一句。
可效果如何,从苏维德等人的发言中就能看出一二。
至少苏维德没拿他的话当回事。
李学武的发言一出,立即将现场的矛盾提升到了年轻干部应该怎么培养的问题上来了。
全场鸦雀无声,都在听着他的发言,有的人还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
“年轻干部的成长需“文火慢炖”。”
李学武放缓了语气,但还是严肃地讲道:“我这里讲‘文火’,意思是要遵循成长规律,耐心培育。”
“‘慢炖’则是指在实践磨砺中不断积累沉淀。”
他手指攥成了拳头,微微点头讲道:“我认为基层是最好的“大熔炉”,也是年轻干部“墩墩苗”的肥沃土壤。”
“李主任是出了名的老好人,舍不得让年轻人遭一点罪,这是打江山那一辈最寻常不过的想法。”
李学武看了老李一眼,又看向其他人讲道:“就是舍不得让下一代辛苦,劳累,可他忽略了一个过程。”
“唯有让年轻干部在基层一线经风见雨、增长见识、强健筋骨,在解决群众急难愁盼问题中积累经验,在应对复杂局面时提升能力,才能让他们的成长根基更稳、后劲更足。”
这就算批评的话了,还是在管委会上,一般人哪敢这么讲话。
有人已经偷偷去看李怀德的脸色了,李学武在会议上的发言隐隐是将矛头对准了他的组织人事安排工作。
虽然今天讨论的议题是联合能源开发总公司总经理纪久征和销售总公司总经理庄苍舒的任职情况。
有人可能在心里嘀咕李学武跑题了,但他们听的还是很认真。
这是从老李召开这个会议的目的,以及众人的表现所反射出来的总结性意见。
听别的发言不如仔细听听李学武的意见,这都是意有所指的。
你可能不知道老李对这件事的态度和意见,但只要知道李学武对这件事的态度和意见就足够了。
很多情况下,老李会听取李学武的意见,就算不赞成,也会尊重李学武的意见。
那么有人问了,李学武说什么李怀德就听什么吗?
当然不是,但在关键问题和工作上,李学武总有办法说服老李。
所以,在听李学武讲到年轻干部该如何培养的时候,众人已经想到了组织人事变革进行到现阶段,是不是即将迎来历史性转变了。
“对于年轻干部自身而言,更要坚决摒弃浮躁心态,沉下心来“墩苗壮骨”。”
李学武手指点了点手边的文件,道:“年轻干部要清醒认识到,每一次俯身倾听群众心声,都是能力的淬炼;每一回在政策落实中啃下“硬骨头”,都是本领的进阶。”
“这些经历看似琐碎,实则是成长路上的“秘制调料”,能让初心更纯粹,让本领更扎实。”
“我不认同一些声音,功利心太强,坐不得冷板凳。”
他态度很坚决地讲道:“我认为唯有耐住性子‘坐冷板凳’,扛住压力‘接烫手山芋’,在实践熔炉中反复打磨,才能从‘纸上谈兵’的青涩走向‘知行合一’的成熟,真正成长为可堪大用、能担重任的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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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8日,《联合工业报》刊载了红星钢铁集团秘书长李学武同志在管委会会议上的发言,题目是《年轻干部培养需“文火慢炖”》。
李学武在会议上的发言以及联合工业报的这一篇整理报道没能保得住联合能源纪久征,但却保住了销售总公司庄苍舒。
会议决议贯彻的很快,也很彻底,代表了集团管委的决心。
17日开的会议,18日就给出了调令和通报。
通报李学武没看,联合工业报和厂区公告栏上都有。
免去纪久征同志红星联合能源开发总公司总经理职务,另有任用。
任免公告只有免职消息,没有任职消息,因为纪久征不是因为组织纪律或者个人错误被免职的。
好歹也是分公司一把,总得给点面子,容他收拾一番“另调他用”。
“说实在的,老纪下来不冤枉。”卜清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向李学武讲道:“今年下半年领导频繁要能源总公司的数据,我就提醒过他,可丝毫没有应对的迹象。”
“或许他已经努力过了。”
李学武想了想,说道:“人的工作能力是有极限的,精力也是。”
“他爱人可支持他工作了,有啥好辛苦为难的。”卜清芳撇了撇嘴角讲道:“他就是能力不行。”
“呵呵——”李学武轻笑着讲道:“现在可真是你行你上了。”
“我真不愿意去,真的。”
卜清芳放下茶杯,认真地讲道:“以前我还想着下去过一遍油,直到看着老纪麻木的眼神我才知道下面的工作有多难。”
“万事开头难,很正常。”
李学武见她如此夸张,忍不住笑了笑,讲道:“纪久征已经给你打好底儿了,你去联合能源也好开展工作。”
“万一是个坑呢?”
卜清芳看着他讲道:“老纪每次回京同我说话都是一团乱麻的表情,我看着都累得慌。”
“再是一团乱麻,在你的手里也能理通顺,不是吗?”
李学武端起茶杯笑着讲道:“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我也相信我自己,可我真不想受这个累。”
卜清芳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很真诚地讲道:“我女儿也跟我讲,自从我接手管委会的工作以后,整个人都老了不止三岁,皱纹都出来了。”
“这么夸张吗?”李学武笑着仔细敲了敲,随后抬起头讲道:“哪有,我看着你也就二十七、八岁。”
“要不怎么说你是领导呢。”
卜清芳好笑地扭过头,道:“就冲你这能忽悠人的劲儿我都服你。”
“下去走一遭吧,不只是我对你的期待,也有李主任对你的信任。”
李学武认真地讲道:“你或许已经知道管委会上的讨论情况,我同样希望你也能有机会下去看一看。”
“我也算年轻干部吗?”
卜清芳当然知道会议上发生了什么,笑了一声过后看着他问道:“今天这算组织谈话吗?”
“算提前恭喜你——”
李学武也笑了,敲了敲桌子,道:“稍后李主任会找你谈话的。”
“受宠若惊啊。”卜清芳歪了歪脑袋,道:“啥时候李主任亲自做组织谈话了?我这压力太大了。”
“这体现了领导对你的信任和关心啊。”李学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我是下午的飞机,接下来还有的忙,你还有时间交接工作。”
“交给陈副秘书长吗?”
卜清芳见他点头,便皱眉问道:“纪久征怎么安排的?”
“跟你互换,他来管委。”
李学武淡淡地讲道:“如果你也干不好,下场恐怕还不如他呢。”
“真是便宜了他——”
卜清芳可没在意李学武的威胁和警告,她属于艺高人胆大。
从机关一路成长上来的,还是一名女将,这点能力和自信还是有的。
纪久征不是难堪重任,是因为一直在技术处工作,缺少复杂境况的处理经验。
换做宣传部出身的卜清芳,至少不会被机关里的弯弯绕困住身子。
况且卜清芳的身上有股子大开大合的雷厉风行,扛得起重任。
当初联合能源的第一人选其实是她,可却被老李拦了一道。
现在也没问李学武的意见,便主动提到了考察卜清芳的意见。
当然了,这意见不是在会议上讲的,是私下里两人的沟通。
李学武没什么同意或者不同意的,早在安排卜清芳给他当副职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当然了,也不是说他早就预测纪久征干不长,而是情况如此。
同样是被摆在会议桌上的两人,为什么庄苍舒就能躲过一劫?
干部的评审最终还是看工作,成绩数据都在那摆着呢,你其他工作做的再好,再突出,也难掩公司上下进步态势不足,盈利不足的状况。
现在正是集团公司大发展,大进步的时候,哪个分公司或者分厂不是一天一个样,天天都有大变化。
唯独联合能源。
李怀德在跟他谈话的时候也讲到了,或许过不全在纪久征的身上,当初联合能源的摊子铺的太大了。
如果是李学武去管这一片,那李怀德完全不用担心,联合能源也不可能是今天这个模样。
李学武做事有原则,也没什么原则,说白了就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这也是相对来说,就是灵活性。
纪久征已经习惯了一把一眼的思维模式,李学武当初给联合能源设计的发展方案依旧停留在初级阶段。
李学武很清楚也很了解纪久征这个人,表面看起来很随和,但骨子里有工程师的倔强。
庄苍舒就不一样了,津门贸易、国际事业部、汽车仓储供应链等等项目都做的有声有色。
虽然经常有人向集团反馈他做事霸道,不讲团结。
对比之下,高下立判。
这个时期集团需要什么,那就维护什么,支持什么。
有人反馈庄苍舒违反组织纪律吗?
有,集团很重视这件事,真安排调查组下去调查了,可却子虚乌有。
本着对庄苍舒负责,也是对集团负责的态度,管委会副主任谷维洁还去销售公司调研,特别找了纪监组长谈话,这就是一种态度。
庄苍舒的问题不在于工作能力,而集团恰恰就需要他的工作能力。
这也是李学武需要提醒卜清芳的,在集团工作久了会习惯性地务虚,忽视了务实的一面。
看他在辽东的工作情况就知道了,基本上不会针对某个问题进行扩大化,甚至在理清思路后决定放权。
一抓一放是格局,也是作为集团一方领导的正常工作思路,
不存在抓大放小的情况,他只抓重要的和需要他重视的工作。
“你也是真敢说——”
卜清芳在送李学武下楼的时候玩笑道:“好像还没有人在管委会上批评李主任呢。”
“批评是很正常的,咱们集团还是讲究组织纪律的。”
李学武淡淡地讲道:“你和我都在管委办工作过,现在也都还主持管委的工作,无论以后如何,都要有自己的原则。”
“热情服务,不离原则。”
卜清芳笑着讲道:“这还是去年我到管委办工作时你跟我说的话。”
“你记得这么清楚——”
李学武笑着看了她一眼,随即走出楼门站在门口讲道:“我在秘书长的位置上只有一个原则。”
“人云亦云不云,老生常谈不谈。”
他点了点脚下,看着卜清芳解释道:“在机关工作,尤其是主持管委办的工作,遇事要有自己的看法,有自己的主见,不要别人怎么讲,你跟着人家一样讲,这就是‘人云亦云不云’。”
“大家经常讲的一些套话,你也不要讲,这就是‘老生常谈不谈’。”
李学武侧了侧身子,看见汽车停在了楼下,这才对卜清芳点点头,说道:“你我现在都在李主任的身边工作,要敢于发表一些不同的看法。”
“如果咱们都不敢讲不同意见,那谁还敢讲?对不对?”
他见卜清芳听的认真,便笑着缓和了语气,道:“你做了近一年的秘书长,有没有什么心得体会?”
“我还是跟您学习吧。”
卜清芳玩笑道:“您一定比我有深刻的见解。”
“那我说说,你应该能体会到。”李学武想着自己的时间紧,便没再绕弯子,直白地讲道:“做秘书长切忌说话口气大,要符合咱们的身份,要有说话得体的本事。”
他走下台阶,同一起下来的卜清芳轻声强调道:“说话不得体,同级和下级都会对咱们有意见的。”
“这是给我最后的交代吗?”
卜清芳看了看他,道:“如果李主任不找我谈话,那你也别找李主任提意见了,我觉得秘书长这个位置也还可以。”
“呵呵呵——”李学武轻笑着伸出手同她握了握,说道:“祝你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宏图大展,发光发热。”
“我是电灯泡吗?还发光发热。”卜清芳觉得好笑。
送了他上车以后,是一直站在台阶下面看着汽车离开后,这才转身回了办公楼。
其实现在的她就是机关里的电灯泡,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
昨天管委会会议一结束,集团电话值班室便忙碌了起来。
集团所有企业负责人都从自己的渠道收到了这则消息。
能源总公司可是集团名下排得上号的大项目,谁不想再进一步。
而就在烈火烹油之际,机关这些人却发现领导办公室难得的清冷。
以往如果出现这么大的机会,相关领导办公室恐怕人满为患了。
这一次的反常却提醒了众人,联合能源开发总公司总经理的职务还有变数,或者说是……定数。
车是小车班的魔都,李学武已经习惯了韩建昆的细心安排。
虽然不是韩建昆开车,但韩建昆是坐在了副驾驶的。
“领导,刚刚钢城来电。”
韩建昆难得体验了一把秘书的职务,转身汇报道:“姬处从营城上岸了,同行的还有外商阿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