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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遥眯着眼,看见了被树叶和旁边扯过来的杂草遮盖之下。

一具尸体的顶部,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需要辨别的,则是被土壤和杂草碎片埋没许久,但仍然看得出轮廓的面容。

“就是他没错。”陆遥在查阅资料时看过朱友竣的照片,因此确认了自己的结论。

“还要瞒着吗?”唐千蹲在沟壑旁,叹了一口气。

刚才听了这么久困难家庭的悲情故事,突然发现其中重要的主角的尸体,主角亲爱的女儿还恰好在不远处——虽然捡到了玉手镯,但朱璃并没有放弃寻找父亲的踪迹,和杨乐歆两个人在寻找着可能的踪迹。

她们甚至已经找到了那棵作为标志物的特殊种类的树。杨乐歆为了安慰朱璃,让她不要产生太负面的想法,说的头头是道,甚至比另外三个人的分析更有想象力。

她讲的很细致耐心,说不定那棵树是朱璃的父亲栽下的作物,所以他特地来看了几眼。而急匆匆的回去,或许只是担心妻女会不会出事,毕竟他是一个好父亲。

而神经质的举动也许只是工作上受了打击,难免暴躁,很多人都会这样,毕竟像朱璃所说,朱友竣生气以后也向妻子道了歉,即使所有的伤害只是口头的冲突都做了深刻的反省。

但这一切胡编乱造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让朱璃把担心放在次要的位置。

这种黑暗且人气稀薄的地方,最容易萌生负面的情感。朱璃找到了手镯,已经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但还是坚持留在这继续找线索,虽然她现在也说不清要找什么,但还是不肯离开,想要呆到能及时返回,不会让自己母亲担心的最后时刻。这些都能证明,她确实有些心乱了。

杨乐歆的本意是好的,但事实毕竟和幻想背道而驰。

面对面的扑灭受害者家属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难免有些不忍。

“早知道该早点把你们哄回去,然后调人来地毯式搜索一次。”陆遥这时候也没刚来时的兴奋了,稍稍有些后悔,“尽量做点铺垫吧,我怕朱璃情绪会有点崩溃。”

何止是有点。

如果说刚才的朱璃只是担心父亲,在夜深人静的角落难免郁猝。捡到手镯以后,她先是一喜,然后反而更加惴惴不安、草木皆兵,杨乐歆都有些拉不住她想要到处走走看的心,好不容易才用那棵树把她的注意力安置在一处,免得这么大一个姑娘撒手就没,在这漆黑一片的地方又没有手电筒,那是想找也找不着。

朱璃恐怕也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猜测,或许真像唐千讲的那样,因为手镯的所在地而又有一些自己的猜测——让旁人感到可疑的猜测。

宋乔雨看了过来。

“所以现在怎么样,挖出来?难道埋回去,先藏一会儿再说?”

“我已经叫人帮忙了,说让她带人到这里。要既不让我们俩的身份被发现,又顺理成章的赶过来,把尸体运回去。”陆遥很是苦恼,“我想不出该怎么说。不知道梁队在不在,他在就能甩锅给他来办了。”

假装正常学生的举动正常报警自然是不行的。

这种案子一般不会由三队接手,而如果别队的人赶过来,认出这两位是三队的两个警员简直轻而易举,别说保密了,唐千有问题这件事或许直接在整个刑侦大队里变得人尽皆知,连多少个人知道这件事都数不清。

这是梁安的告诫。

意思就是说,除了三队里的人和个别为了顺利进行任务的有关人员,尽量不要有任何人知道他俩在这的事。即使要告知,也必须保证已知事实的人选在可控的范围以内,属于可以告知此行目的的对象名单——名单还要列表报告的那种程度。

这是梁安一贯的行事作风,虽然颇为复杂,但不得不说,可以排除很多出现问题的微小可能性。

“然后发生的事咱们突然听到警笛嗡嗡响,一大批警察跑到这里直接挖出一具尸体。那两位问过来,就说警察是‘闲的没事干’自己过来的,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唐千往后头看了一眼,杨乐歆还在和朱璃侃侃而谈,企图把不知所措的女孩逗笑,“这剧情是不是有点太戏剧性了?”

“有什么办法,总要知道的。”唐千似乎对尸体没什么兴趣了,站起身拍拍裤腿上的树叶,“或者先告诉杨乐歆,再让她转告。我看她好像挺会安慰人的,应该乐意接下这活。”

陆遥却觉得是个好主意,当即下定决心往杨乐歆的方向走了过去。

让亲近的人告知噩耗,总比几乎没有瓜葛的人容易接受。

宋乔雨看着陆遥走过去。

如果要让他按住得知事实悲痛欲绝的一个姑娘自然是手到擒来,但这种伤人的事,本来就精神状态不太正常的人,万一闹到要强行稳住局势的地步,那作为“局外人”的两位伪装者就必须暴露身份了。因此,一切都要用最稳妥的方式继续。

他又习惯性的看向唐千。

唐千这时又回到了沟壑边缘,似乎在往下看,拿着手电筒检查着什么。

“装作不在意,其实还对尸体挺感兴趣的吗?”宋乔雨瞅着这小子手电筒的光在底下晃了两圈,出声问道。

唐千收回了手,转过身,轻声回答:“毕竟没见过。”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表现的,宋乔雨心想。

装作不在意,却趁着陆遥离开来检查尸体,或许这位唐同学确实把宋乔雨看扁了。虽然现在的宋乔雨想不出什么门道,但作为一个成熟懂事的现代人,他可以找自己的同僚去告状。

唐千再次事不关己般站在了一旁,背过身,在宋乔雨看不到的地方,神情不自觉的有些异动。

不对,不是那个人。

发现的事实超出了自己的预想,他一时有些茫然,这甚至是一种不知所措。

脖子上……没有痣。

但就在这时,杨乐歆一个人走了过来。

“陆遥叫我过来,说你找我有事。”她的目光落在了唐千身上,神情紧绷,“我知道这是借口。你们……这边是发生了什么吗?”

唐千终于缓过神,指了指脚下的沟壑,把手电筒的光又照了下去。

“你和朱璃很熟,你见过她的爸爸吗?”

杨乐歆一时有些呆滞,但很快反应过来,蹲下身。

看到底下的东西的一瞬间,她瞳孔一缩,有些惊惧,但还是艰难开口:“对,没错。以前朱璃过生日,我和她一起出校门的时候,看到她爸爸想要给她惊喜来接她。没想到……”

唐千也算拎得清,他们三个人自然没有任何一个有理由说认得出朱友竣的脸——以寻常人的身份。

“别感慨了。”唐千抬眼看向前方,陆遥正接替了杨乐歆的任务,相当自来熟的搂着朱璃的肩膀找话题,“都想想怎么跟她说清楚。朱璃现在这个情况你应该最明白……”

杨乐歆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继续开口:“……报警了吗?”

“警察很快就到。”这回是宋乔雨接的话。

“朱璃一直在纠结这一件事,她说如果明天再找不到她爸,她就先去申请休学。”杨乐歆的神情难得有些迷茫,“先照顾着她妈,免得她身体不好,精神上又出了问题,自己一个人在家再出事,顺便自己也可以出去找找伯父可能会去的地方。我让她别想太多,起码现在好好学习,说不定伯父只是出去散散心……说出口的话,我自己都不信。我觉得这种状况持续下去,就算伯父没出事,他们一家子自己也得乱了套。”

唐千渐渐觉察出了不对,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所以是你主动要我来的,而不是她?”

杨乐歆看了他一眼,有些迟疑,但还是解释了原委:“出事之前朱璃就经常跟我提起你,语气和频率都很不正常。我怀疑她对你有意思,所以才说要不要找你一起,让她能开心点。抱歉啊唐同学,用这种理由把你牵扯进来。”

连宋乔雨都听出了事情的关键。

合计着连唐千也只是工具人,这位主使了整件事的姑娘压根没觉得在这能真的找到什么线索,只是想方设法的转移闺蜜的注意力。

唐千的神情更奇怪了。

当然,别说是杨乐歆,其他的每个人也都想不到,怎么这么个地方,这么模棱两可的怀疑,还真能引导向尸体所在的地方。虽然陆遥之前说也许可以在几个人走后调来警力地毯式搜索,但假使没有尸体的发现,也不会有人觉得有这个必要。

“我看她自己现在都有点问题了。”宋乔雨忍不住开口。

杨乐歆却再没什么表示,只是咬着唇思索了片刻,然后猛然抬头:“我去跟她说,你们在这里守着。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要求过来看看……但是,我尽量让她不要这么直接的被事实打击到。”

这种事实,再怎么委婉的语句,又能改变什么呢?

这是一个本就在贫穷当中艰难度日的女孩。

她原本的生活并不算是晦暗的,起码有着亲人完整的支持,无论其他的条件如何,都是一个幸运儿。

家里唯一的顶梁柱突然消失无踪,母亲本就体弱多病,经受不住打击精神涣散,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悲观的女人处于危险当中。原本憧憬着依靠考试和知识改变命运,却突然身负照顾母亲的重担,同时用仅有的余力,幻想着父亲能不能有一天回到家中,一家三口能重新回到往日互相依靠、互相鼓励的日子当中。

她的好友试图给她一些心理的安慰,起码找回弄丢的东西就像预示着父亲终将回到家中。

然后就是探索时的期盼,找回失物的喜悦,发现不寻常的疑惑,被不断劝解时心底重新燃起的希望……再就是彻彻底底的,源于事实的绝望。

只需要看上一眼,一切的常态就都被打破。留下的是仅有的家当,许多的债款,以及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不久,远处传来警笛的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