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迷彩服和山地靴,再披上一件宽大防水的老蓑衣,戴上一顶磨得发亮的旧斗笠。
这身混搭风,既有现代野战的味道,又带着老辈猎人的古朴。
穿在他挺拔的身躯上,竟有种奇特的协调感。
“爸爸像大树!”
睿睿仰着头,看着打扮一新的爸爸,咯咯笑道。
在他眼里,迷彩服的花纹就跟树林子似的。
“臭小子,在家乖乖听妈妈话,爸爸回来给你逮个松鼠玩。”
陈凌弯腰用下巴蹭了蹭儿子的脸蛋,胡茬扎得睿睿缩着脖子直笑。
收拾停当,他走到屋檐下,吹了一声悠长的口哨。
很快,后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阿福和阿寿庞大的身影穿过雨幕,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过来。
雨水打湿了它们皮毛表层,让那斑斓的毛色显得更加深沉油亮。
它们似乎知道要出门,眼神比平日多了几分锐利和期待,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噜”声。
“走,带你们回山里转转。”
陈凌拍了拍两只老虎厚实的肩胛。
他没带黑娃和小金,今天的主角是老虎,狗子们留在家里看娃更合适。
推开院门,蒙蒙细雨扑面而来。
村路上的积水不多,但泥土已被浸润得十分透澈,踩上去软糯糯的,却不粘脚。
远处的打谷场空无一人,平日里聚集闲聊的石磙孤零零地立在雨中。
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只有雨丝落在屋顶瓦片、树叶上的沙沙声。
以及屋檐滴水敲击石阶的“滴答”声。
麦田喝饱了雨水,绿油油的麦苗挺直了腰杆,叶尖挂着晶莹的水珠。
远远望去,像是一片微微起伏的绿色海洋。
田埂埂上的野草野菜也舒展开来,荠荠菜、苦麻菜绿得发亮。
几株早开的蒲公英黄花,在雨中显得格外娇嫩。
阿福和阿寿显然很喜欢这雨后的气息。
它们微微昂着头,湿润的鼻头不断翕动,捕捉着风中带来的、从山林深处弥漫而来的复杂气味。
潮湿的泥土、腐烂的落叶、新生嫩芽的清芬,以及无数蠢蠢欲动的小生灵的气息。
穿过田野,步入山脚林地。
雨中的山林是另一番景象。
松柏更加苍翠,橡树和栎树的树干被雨水染成深褐色,光秃的枝杈杈上,无数嫩芽苞苞正在努力膨胀,预示着不久后的蓬勃生机。
地面铺着厚厚的枯枝落叶,吸饱了水分,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噗嗤”的轻响。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令人舒适的腐殖土味道。
陈凌踩着湿滑的苔藓和树根,步伐稳健。
迷彩服的颜色让他很好地融入了环境,斗笠遮挡了大部分雨水。
阿福和阿寿一左一右跟在他身旁,它们巨大的脚掌落地无声,庞大的身躯在林木间穿梭,展现出猫科动物特有的轻盈和敏捷。
那沉默而强大的气场,让这片本就寂静的雨林更添了几分肃穆。
“咕咕——咕——”
一只被雨水打湿了羽毛的山斑鸠从灌木丛中惊起,扑棱着翅膀慌不择路地飞向远处。
阿福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一眼,毫无兴趣。
它的目标,从来不是这种小不点。
越往深处走,人类活动的痕迹越少,自然的野性气息越发浓郁。
雨声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动静,但也让一些声音变得更加清晰。
比如,不远处灌木丛中那阵急促的“窸窣”声。
陈凌停下脚步,示意两只老虎安静。
他悄无声息地拨开一丛湿漉漉的野蔷薇枝条。
只见前面一小片空地上,一只羽毛艳丽的雄野鸡,正焦躁地在一片枯草堆旁来回踱步。
不时发出“咯咯”的低沉叫声,仿佛在警惕着什么。
而在它守护的那个简陋草窝里,赫然躺着七八枚带有褐色斑点的蛋!
“哟,找到一窝。”
陈凌微微一笑,并没有上前打扰。
开春是繁殖的季节,山里这样的窝点很多。
阿福凑过巨大的脑袋,好奇地嗅了嗅风中的味道,但对野鸡蛋显然也没啥食欲。
绕过野鸡窝,继续向上攀登。
雨渐渐小了些,变成了更细的雨雾。
林间开始出现一些冒雨出来活动的迹象。
几只灰松鼠在高高的枝头跳跃,啃食着嫩树皮,看到下方经过的巨兽,吓得“吱”一声窜得没影。
一丛蕨菜旁,有被啃食的新鲜痕迹,看牙口像是鹿或者獐子。
陈凌的注意力更多放在地面和树干上,寻找着那些不属于寻常野兽的痕迹。
阿福和阿寿似乎也明白此行的目的,它们不再漫无目的嗅闻,而是开始有意识地巡查一些岩石背风处、茂密树丛和陡峭崖壁下方。
这些往往是大型猫科动物喜欢的暂栖地。
走到一处地势稍缓、避风向阳的山坡时,阿福忽然停下脚步,巨大的头颅转向左侧一片乱石堆,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低沉的、近乎无声的“呜噜”,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陈凌心念一动,立刻循着它的目光望去。
只见那片被几块巨大岩石遮挡的阴影里,地面的落叶有被明显扒拉过的痕迹,露出下面湿润的黑土。
而在旁边一棵老栎树的粗糙树皮上,约莫一人高的位置,有几道清晰的、深嵌进树皮的抓痕!
那抓痕巨大、深邃,绝非寻常豹狼所能留下。
边缘还带着些许凝固的、暗黄色的树脂和几根细微的、粗硬的黄色毛发!
陈凌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捻起那几根兽毛。
毛质粗硬,根部带着点皮屑,颜色是那种深沉的土黄,在雨中显得有些黯淡。
他凑近鼻尖,轻轻一嗅。
一股极其浓郁的、带着强烈腥臊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野性气息扑面而来!
是它!过山黄!
这味道,这抓痕的尺寸和力度……绝对不会错!
“好家伙,还真在这片活动!”
陈凌眼神一凛,压低声音对两只老虎道:“闻仔细了!记住这味儿!”
阿福和阿寿立刻凑过来,巨大的鼻子在抓痕和毛发处反复深嗅,喉咙里发出表示确认和警惕的低吼。
它们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全身肌肉似乎都绷紧了些。
那是一种遇到势均力敌或值得警惕的对手时的自然反应。
陈凌仔细勘察着周围。
雨水冲刷掉了大部分气味和痕迹,但从岩石旁那些被踩倒的蕨类植物和几处模糊的足迹来看。
这家伙离开的时间不会太长,或许就在昨夜或者今天凌晨。
它似乎在这里短暂休息过,磨了磨爪子,然后离开了。
“追着看看。”
陈凌没有丝毫犹豫,打了个手势。
阿福和阿寿立刻领会,一左一右,沿着空气中残留的极淡气息和地面细微的痕迹,向着山林更深处追踪而去。
它们的速度并不快,但异常专注,巨大的脚掌踩在湿滑的地面上,稳如磐石。
陈凌紧随其后,斗笠下的目光锐利如鹰,不断扫视着周围环境。
雨雾在山林间流淌,能见度不算太好,但这更考验猎人的经验和直觉。
追踪了约莫一里多地,痕迹向着一条幽深的山谷方向而去。
就在快要接近涧底溪流时,前方带路的阿福突然再次停下,身体低伏,发出警告性的喷鼻声。
陈凌立刻隐蔽到一棵大树后,凝神望去。
只见山谷对面,一片陡峭的石壁下,隐约有一个漆黑的洞口。
洞口不大,但周围岩石光滑,像是经常有东西进出摩擦所致。
而在洞口外的泥地上,赫然印着几个新鲜无比的、巨大的梅花状爪印!
那爪印比陈凌的巴掌还要大上一圈,深深陷入泥泞之中,边缘清晰,甚至能看到锋利的爪尖留下的深孔!
“找到了!”
陈凌心头一紧,握紧了腰间猎刀的刀柄。
难道这过山黄的老巢就在这里
阿福和阿寿也显得异常警惕,并没有立刻冲过去。
而是隔着山谷,在不远处的地方,死死盯着那个黑洞洞的入口,身体微微弓起,做出了随时可以扑击的战斗姿态。
洞内漆黑一片,寂静无声,仿佛什么都没有。
但又仿佛潜藏着无尽的危险,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雨,不知何时又悄悄密了起来,打在山谷的溪流和树叶上,哗哗作响,掩盖了所有的声音。
山谷两侧,一人两虎,与一个幽深的洞穴无声对峙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雨水冰冷的气息。
和那若有若无、从洞窟深处弥漫出来的、令人不安的野性腥臊。
陈凌屏住呼吸,身体紧贴着冰凉潮湿的树干,斗笠边缘滴落的雨水在脚边汇成细小的水洼。
他锐利的目光和阿福阿寿锁定了山谷对面那个幽深的洞穴,以及洞口泥地里那几个触目惊心的巨大爪印。
空气中弥漫着雨水的清新和泥土的腥气,但隐约间,似乎还有一种……不太对劲的味道。
那并非他记忆中“过山黄”特有的、带着点硫磺和腥臊的凌厉气息,反而更浑厚、更……熟悉
阿福喉咙里的低吼声愈发低沉,带着一丝疑惑,而非纯粹的敌意。
阿寿则微微歪了歪巨大的头颅,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黑洞洞的入口,那神情竟像是……认出了什么
就在陈凌心生疑虑的刹那。
“呼哧……呼噜……”
一阵沉闷、拖沓,仿佛带着极大不情愿和浓浓睡意的鼾声,混合着某种湿漉漉的鼻息,从洞穴深处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
这声音……
陈凌眉头一皱,这绝不是猫科动物那种轻盈带着警惕的动静。
紧接着,洞口的光线微微一暗。
一个庞大、臃肿、覆盖着湿漉漉黑毛的身影,慢吞吞地、几乎是磨磨蹭蹭地拱了出来。
它似乎极不情愿离开干燥的巢穴,站在雨里,茫然地晃着硕大的脑袋,小眼睛眯缝着,适应着洞外的光线,嘴里发出不满的“哼哧”声。
竟是一头体型极为壮硕的大黑熊!
看那肩高和腰围,起码得有四五百斤,人立起来怕是能有一人半高。
正是前阵子险些和市公安队伍撞上的那头。
陈凌瞬间恍然,怪不得阿福阿寿是这种反应。
动物园也有熊。
这气味它们熟悉。
这黑熊显然也是刚被洞外的动静,从睡梦中惊醒,懵懵懂懂地出来查看。
它迷迷糊糊地晃到洞口。
先是下意识地低头去嗅洞口那几个让它也觉得有些不安的巨大爪印。
这显然是过山黄不久前留下的。
随即,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一抬头。
这一抬头,正好与十米之外,两只蓄势待发、体型丝毫不逊于它,甚至更具掠食者锋芒的巨虎,六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大黑熊那小眼睛里残存的睡意瞬间被极度的惊恐取代。
“嗷呜——!!!”
它发出了一声绝非威吓、反而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般发出尖利惊嚎,庞大的身躯猛地一个激灵,人立而起。
但这不是进攻的姿态,而是受惊后的本能反应。
人立之后,它甚至忘了放下,就那么傻愣愣地站着。
两只前爪滑稽地蜷在胸前。
看着对面眼神逐渐变得“有趣”起来的陈凌。
它认出来了!
就是这两脚兽,上次就是他……
还有那两条恶犬和那些喷火会响的棍子!
倒霉!太倒霉了!怎么又碰上了!
黑熊智商不低,也有自己的小聪明。
它此刻完全没有冬眠初醒或守护领地的凶性,满脑子都是上次被吓破胆的记忆以及眼前无法力敌的恐惧。
打打个屁啊!一个都够呛,何况俩还有那个两脚兽在旁边虎视眈眈!
逃洞口被堵着呢!往后是死胡同山洞吗
电光火石间,这头精明的老熊做出了一个从心至极的决定。
只见它人立着的庞大身躯,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往下缩,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同时,那小眼睛滴溜溜乱转,不敢再看老虎,而是瞥向旁边的陈凌,喉咙里发出极其轻微的、近乎讨好的“呜嗯……”声。
仿佛在说:“大哥……误会……纯属误会……我就在洞里睡个觉……”
它那副怂样。
阿福和阿寿显然被它这反应逗乐了。
它们绷紧的战斗姿态松弛下来。
阿福甚至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头,那眼神仿佛在嘲笑:“瞧你这点出息!”
阿寿玩心大起,它低伏下前半身,尾巴尖轻轻晃动。
做出一个猫科类典型的“准备扑击玩耍”的姿态,吓唬意味十足。
“吼——”
它发出一声低沉但并不凶狠的吼叫,更像是打招呼……
或者说,挑逗。
大黑熊吓得又是一个哆嗦,猛地往后一缩,“咚”一声笨拙的后臀坐地,差点把自己摔个跟头。
它慌忙四肢着地,扭头就往洞里钻,那速度与它庞大的体型完全不符。
边钻边发出惊慌的“哼唧”声,仿佛在说:“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它竟然选择逃回洞里当鸵鸟!
阿福和阿寿哪里肯放过这么有趣的“玩具”
尤其是阿寿,它本就是公虎,性格更活跃好奇些。
只见它发出一声兴奋的低吼,竟然后肢发力,猛地一跃。
“哗啦——”
庞大的虎躯轻盈地落入了山谷并不深的溪流中,溅起大片水花。
然后三两下就蹿到了对岸,径直朝那洞口奔去。
“阿寿!回来!”陈凌急忙低喝一声。
这憨货,洞里情况不明,万一有陷阱或者逼急了熊发疯怎么办
但阿寿正在兴头上,哪里听得进去。
它冲到洞口,巨大的脑袋就往里探,好奇地想看看那黑瞎子躲哪儿去了。
洞里立刻传出黑熊惊恐万分的咆哮和“咚咚”的撞击声,显然是退无可退,被吓破了胆在胡乱挥爪自卫。
阿福见状,也来了兴致,低吼一声就跟着过涧。
它似乎觉得里面那大家伙惊慌失措的样子很有趣。
忽然,它伸出那只堪比蒲扇的巨大前掌,试探性地、用厚实的肉垫,轻轻拍了拍堵在洞口的一块石头。
“啪!”
声音不大。
但洞里的黑熊吓得“嗷”一嗓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闭着眼睛,挥舞着熊掌就往外胡乱推搡。
看那架势,根本不是想攻击,纯粹是“别过来!你别过来啊!”的绝望防守。
它那蒲扇大的黑熊掌,“噗”一下推在阿福探进来的爪子上,软乎乎的,毫无力道可言。
阿福被它这反应逗乐了,似乎觉得这游戏挺好玩。它不但没退,反而又用爪子轻轻捅了捅。
洞里的黑熊简直要崩溃了,吱哇乱叫,四肢并用往里缩,恨不得把自己嵌进石壁里去。
那巨大的虎爪带来的压迫感,让它兴不起丝毫反抗的念头。
陈凌哭笑不得,赶紧吹了声急促的口哨,厉声喝道:“阿福!阿寿!不许胡闹!回来!”
同时,他抽出腰间的猎刀,刀背猛地敲击在旁边一块岩石上!
“铛——”的一声脆响,在山谷中回荡。
洞内的骚动和老虎兴奋的低吼瞬间一滞。
阿寿从洞口缩回脑袋,扭头看向陈凌,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呜噜”声,似乎在抱怨还没玩够。
阿福也停下脚步,看看洞口,又看看陈凌。
陈凌板着脸,再次挥手做出回来的手势。
两只老虎这才有些不情不愿地放弃了对黑熊的“调戏”。
阿寿慢悠悠地蹚水回来,阿福则甩了甩鬃毛,仿佛啥也没发生。
陈凌松了口气,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它们一眼:
“你们两个大家伙,吓唬一头笨熊有什么意思正事要紧!”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个洞穴和洞口的爪印。
过山黄显然来过这里,甚至可能短暂停留过,但这洞如今被黑熊占了,说明那家伙并不固守一处巢穴。
“走吧,继续找。让它自个儿在洞里哆嗦吧。”
陈凌招呼一声,带着两只意犹未尽的大猫。
继续沿着山谷的边缘,追踪着那渐渐被雨水冲淡,却依旧被阿福阿寿敏锐捕捉到的,属于“过山黄”的独特气息。
向着更深、更幽静的山林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