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尔夫最终接受了奥莉加夫人的正式聘请,成为弯月湾的卫队训练官。这个决定并非轻易做出。一方面,他需要这个临时的据点和资源来休整队伍,并深入了解这片土地上的势力格局。另一方面,奥莉加夫人承诺的酬劳和补给,对他们下一步无论是前往君士坦丁堡还是另做打算都至关重要。
当然,还有一层未明言的原因,将这片相对稳定的领地经营成一个潜在的盟友或情报站,对他长远的复仇计划或许有益。
然而,训练伊始,困难重重。
弯月湾的卫队由三十多名当地农民和猎户组成,他们习惯了松散的生活,所谓的训练不过是偶尔集合,挥舞几下生锈的草叉或砍柴斧,纪律性几乎为零。当乌尔夫和他的维京战士出现在训练场时,迎接他们的是好奇、轻蔑混杂的目光。
这些斯拉夫士兵私下里交头接耳,对北方人古怪的装备,特别是那面巨大的圆盾和语言嗤之以鼻,认为这些“外来海盗”不过是夫人一时兴起请来的摆设,根本不懂真正的战斗。
乌尔夫没有多费唇舌,他让所有人列队,然后通过奥莉加夫人指派的一名略懂诺斯语的翻译,言简意赅地宣布了最基本的指令,站姿、队列、盾牌的基本握持与格挡。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但散漫惯了的士兵们哪里听得进去?队伍歪歪扭扭,有人嬉笑,有人抱怨盾牌太重,动作敷衍了事。一名身材高大、自以为是的壮汉甚至故意在练习盾牌格挡时,用力过猛,差点把旁边瘦弱同伴撞倒,引来一阵哄笑。
一直像阴影般站在乌尔夫身后的卢瑟,独眼中的怒火终于达到了顶点。老战士一步踏出,地面仿佛都震动了一下。他没用翻译,而是用战斧的斧柄,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伸出一根粗壮的手指,先指向那个撞人的壮汉,然后缓缓扫过全场,最后指向自己。
他脸上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用生硬但所有人都能听懂的斯拉夫语夹杂着动作吼道:“你们!废物!一起上!不用武器!能把我卢瑟,放倒在地上!我们!立刻滚蛋!”
此言一出,训练场一片哗然。那壮汉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怒吼一声,率先扑了上来,其他几个平日以勇力自诩的士兵也互相使了个眼色,一起围了上去。他们想给这个狂妄的独眼老家伙一个深刻的教训。
然而,接下来的场面,让所有旁观者,包括奥莉加夫人派来监督的管家,都目瞪口呆。
卢瑟虽然身上旧伤未愈,但他是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战斗机器。面对围攻,他不像蛮牛般硬撞,而是如同在暴风雨中屹立的礁石。
他利用最小的幅度侧身、格挡、闪避,壮汉势大力沉的扑击被他一个巧妙的绊摔借力打力,重重砸在地上,啃了一嘴泥。另一人从背后抱来,想锁住他,卢瑟只是猛地向后一靠,手肘狠狠击中对方软肋,那人立刻像虾米一样蜷缩倒地。
第三个挥拳打来,卢瑟不闪不避,用前臂硬接,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对方却捂着手腕惨嚎起来,而卢瑟纹丝不动。
他就像一头冲入羊群的狮子,每一次移动都精准狠辣,专攻关节、软肋,动作没有丝毫花哨,全是战场上最简单、最有效的杀人技。不到喝一碗水的功夫,七八个最先冲上来的“佼佼者”已全部躺在地上呻吟,而卢瑟只是微微喘了口气,独眼扫过剩下那些脸色发白、不敢上前的士兵,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不知是谁的血溅到了他嘴里。
“还有谁?”
死一般的寂静,绝对的武力,是最好的语言。
这一刻,所有弯月湾的士兵都明白了,这些北方人不是来耍嘴皮子的,他们拥有的,是真正从地狱里带出来的战斗技艺和钢铁般的意志,轻蔑和嬉笑瞬间被恐惧和敬畏取代。
乌尔夫这才走上前,目光平静地扫过倒在地上的士兵和那些噤若寒蝉的旁观者。
“抬他们去治伤。”他对管家说,然后转向全体士兵,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千钧重压:“现在,还有人觉得训练是儿戏吗?”
无人应答。
“拿起你们的盾牌,”乌尔夫命令道,“今天,只学一件事,如何站稳,如何用盾牌保护你和你身边的人。”
这一次,再无人敢懈怠。士兵们手忙脚乱地抓起盾牌,努力模仿着乌尔夫示范的姿势,尽管动作笨拙,但眼神里已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认真。
卢瑟像一尊杀神,拖着战斧在队列中巡视,谁的动作不标准,他就会用斧柄不轻不重地敲打一下,伴随着一声低吼,吓得那人赶紧调整。
训练场上,只剩下盾牌碰撞的沉闷声响、粗重的喘息声,以及乌尔夫简洁有力的指令声。维京人的铁血训诫,就这样用最直接的方式,在这片斯拉夫领地上刻下了道印记。
庄园主楼二层的回廊上,奥尔加和她的姑母奥莉加夫人正凭窗而立,厚重的羊毛窗帘半掩着,将训练场上发生的一切清晰地收入眼底。
当卢瑟如同狂暴的巨熊般扑向那些挑衅的士兵,拳头到肉的闷响和惨叫声传来时,奥尔加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胸前的十字架项链,嘴唇微动,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向圣母玛利亚祈祷着。
“……宽恕这暴行,保佑受伤的人……”她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这种赤裸裸的、以力压人的场面,与她所接受的仁爱教导相去甚远。
然而,当她再次睁眼,看到那些原本散漫不羁、对训练敷衍了事的士兵们,此刻一个个鼻青脸肿、眼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和恐惧,如同驯服的猎犬般努力模仿着乌尔夫示范的动作时,她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她看到乌尔夫沉默地站在那里,没有因胜利而得意,也没有因血腥而动容,只是冷静地发布着命令,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必要的清扫步骤。一种复杂的明悟,慢慢取代了她最初的惊惧。
“他们必须这样做,是吗,姑母?”奥尔加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试图理解的冷静,“就像园丁必须剪掉枯枝,牧羊人必须驱赶豺狼?”
奥莉加夫人没有立刻回答,她美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训练场,目光锐利如鹰。与侄女的不忍不同,她的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泛起一种近乎欣喜的红晕。
“是的,我的孩子,”奥莉加夫人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清醒,“仁慈无法吓退土匪,祈祷也不能让贪婪的邻居退兵。你看,”
她指向窗外,说道:“就在片刻之前,他们还是一盘散沙,但现在,恐惧和敬畏已经为他们铸就了骨架。乌尔夫首领不是在施暴,他是在打铁,用最直接的方式,将这些生铁锻造成能保护我们的刀刃。”
“这支力量,对我,对弯月湾,就如同干旱中的甘霖。我们必须牢牢抓住它。”她看着训练场上那个金发高大的北方首领,仿佛在看一件无价的珍宝,“你的提议或许真的能为我们带来转机。”
奥尔加顺着姑母的目光望去,再次看向乌尔夫。阳光下,他挺拔的身影仿佛与脚下的大地融为一体,沉稳、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心中那份因信仰而产生的对暴力的抵触,与眼前残酷生存现实的需求,剧烈地碰撞着。但这一次,一种更务实、更坚定的念头开始萌芽,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土地上,或许,真正的仁慈,首先需要拥有施行仁慈的力量。
而乌尔夫和他的战士们,正是这种力量的化身。